南京，暮霭沉沉。
街角一家咖啡馆，暖黄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光影。
橱窗边摆放着几盆绿植，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招牌上的霓虹灯光闪烁，映照着门前匆匆而过的行人。
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身着油腻邋遢的长衫，头发杂乱如草，胡子拉碴，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咖啡馆的招牌，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破旧的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到了门口，他也不管那雕花木门，直接用手一推，伴随着“吱呀”一声，大步迈过门槛，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径直往里走去。
服务生眼尖，瞧见这邋遢男人进来，赶忙上前，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微笑，刚要开口阻拦，男人却猛地一抬头，凌厉的眼神如利刃般射来。
服务生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被生生咽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大摇大摆地往咖啡馆深处走去。
男人一边走，一边迅速扫视一圈。
目光在一张张桌子上停留又移开，最终锁定在最角落的那张桌子。
那里光线较暗，相对安静。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他戴着金丝眼镜，身着一身灰色西装，剪裁合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此刻，他正捏着一个小勺子，在咖啡杯里慢条斯理地搅动着，动作优雅从容。
对于油腻男人的到来，他竟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坐！”
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油腻男人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发出一阵“嘎吱”声。
继而，他双手撑在桌上，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西装男人，而对方依旧专注于搅动咖啡，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位先生，你不会是把我叫来，专门看你喝咖啡吧？”
西装男人这才停止了手中搅动咖啡的动作，不紧不慢地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轻轻放在桌上，缓缓推到邋遢男人面前，语气平静：“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奉上。”
邋遢男子漫不经心地掂量着那红布包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个价码，要对付的人身份不一般吧？”
“那是当然，不然也用不着你‘鬼见愁’亲自出马。”西装男人微微抬眼。
“价格我也可接受，但是我要弄清目标的身份。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干的。”邋遢男子把红布一放，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很抱歉，我不能提供他的信息。你只管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其他的不要打听，对你没有好处。”西装男人端起咖啡，轻抿一口，神色淡然。
邋遢男子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不屑：“我有我的规矩，如果你不愿意，这活儿我可就不接了。”
说罢，他双手撑在桌沿，作势就要起身。
岂料，那金丝眼镜并没有阻拦，而是悠悠开口：“民国十三年，常熟一户富商遭灭门，现场只留下一把带血的匕首，那匕首的样式，和你腰间藏着的倒有几分相似。”
邋遢男子顿时顿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金丝眼镜目光直直地盯着邋遢男子：“民国十五年，扬州城首富林家大院，一夜之间二十余口人命丧黄泉。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皆是一刀封喉，那刀法干脆利落，和你的手法极为相似。而且，林家书房的密室里，还留有你惯用的一种特殊暗器碎片。”
“再说民国二十年，无锡商会副会长顾长风，在自家宅邸中离奇死亡。他死的时候，身上有多处致命伤，每一处伤口的深浅和角度，都和你在其他作案现场留下的痕迹如出一辙。”
“还有民国二十一年，上海法租界的大亨沈万山，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伏击。他的保镖们全部被一枪毙命，沈万山也被残忍杀害，尸体被抛入黄浦江中。现场留下的脚印和打斗痕迹显示，凶手只有一人，且身手矫健、出手狠辣，与你的行事风格别无二致。这些年你不断变换身份，陈明浩、李玉峰、张福康，我所说的，可都是事实？”
邋遢男子脸色阴沉：“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丝眼镜微微一笑：“你不用知道我是什么人，你需要做的是把事情办好。只要这件事办好了，保准以后没有人翻这些旧账。”
邋遢男子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警惕与狐疑，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我该怎么相信你说的话？万一你只是在诓我，事成之后翻脸不认人，那我岂不是白干，还惹上一身麻烦？”
金丝眼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紧不慢地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随后放下杯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信不信由你，不过你好像没得选。你犯下的那些案子，虽然过去多年，但证据我可都掌握着。一旦我将这些交出去，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帮我完成这件事这一条路，办好了，过往种种我既往不咎，还能给你一笔丰厚的报酬，让你远走高飞，重新开始。”
“鬼见愁”当即沉默了，眼前这个男人手中握着的把柄，足以将他再次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那所谓完成这件事后的丰厚报酬和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像黑暗中闪烁的微弱烛光，虽渺茫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许久，“鬼见愁”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紧握的双手也慢慢松开。
他长叹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好，我答应你。但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事成之后，立刻给我报酬，并且永远别再纠缠我。”
金丝眼镜微微点头：“放心，只要你把事情办好，我自然不会食言。”
“时间、地点？”邋遢男子也昂起下巴。
“都在这里。”
邋遢男子目光瞬间聚焦，缓缓伸出粗糙且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张照片。
照片入手，他先快速扫了一眼正面那人的面容。
照片之上，青年男子器宇不凡。
面容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双眸炯炯有神，高挺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自带几分沉稳。
五官轮廓深深印入脑海，“鬼见愁”随后迅速将照片翻转。
当看到背面写的时间和地点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显然对这个任务的时间和地点安排有些意外。
金丝眼镜见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森冷地再次强调：“记住他的相貌，时间和地点都在背面。记住，你只有一枪的机会，无论打中打不中，你都要立即转移。否则，落到他的手里，你将会生不如死，明白吗？”
声音如同从冰窖中传出，带着彻骨的寒意。
邋遢男子深吸一口气，将照片紧紧攥在手中：“明白，我既然答应了，就会把事情办好。但你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怎么，不喝杯咖啡再走？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正宗。”
邋遢男子哼了一声：“一股馊味，喝不惯那洋玩意儿。走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油腻破旧的长衫，大步朝着咖啡馆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街头。
金丝眼镜独自坐在昏暗角落，眼神阴鸷，抬手轻轻招了招。
当即，不远处座位上一个身形瘦削、眼神狡黠的人起身，脚步轻快却无声地走来，微微躬身，恭敬道：“老板，什么吩咐？”
金丝眼镜微微眯起眼睛：“‘鬼见愁’的模样记住了吧？”
来人忙不迭地点头：“嗯，都记在心里了。他那张脸，我绝不会忘。”
金丝眼镜满意地点点头，身子微微前倾，凑近来人，一字一顿道：“等他事情做了之后，立即……”
说着，他右手在脖子前快速一划，做了个割喉的动作，眼神中满是杀意。
来人心领神会，道：“老板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无论行动成败，他都得死。”
“好了，你去盯着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金丝眼镜离开咖啡馆之后，便叫了一辆黄包车，半个小时之后，走进了北门桥附近的鸡鹅巷。
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金丝眼镜摘了，揉眼睛。
……
方如今今天约了江离见面，既然他要回临城了，便想带着蒋进和她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因为姜家和郑家的事情，江离早就想离开南京了，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姑姑也知道侄女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想了想就同意了。
蒋进那边公干的事情早就办完了，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南京，主要是自己同伴以及阿囡的事情牵绊。
但说到底，还是跟日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自己回临城的事情简单，但黑无常在临城犯下的事情尚未销案，还有就是阿囡也要妥善的安置。
所以，启程出发的时间不会太早，总要容他一些时间做好安排才是。
在方如今和蒋进刚刚商量好没多久，蒋琬就联系到了蒋进，在得知蒋进近期要回临城时，便提出跟他们一起走，蒋进自然不会反对。
姐姐一个女子，路上有诸多不便，跟他们一起反倒是安全。
图书馆内，书架高耸林立。
蒋琬穿过一排排书架，来到与上级老吴约定的角落。
“今天方如今来找我弟弟，提出要跟他一起回临城，我恰好得到了这个消息，便提出与他们同路。因为时间太紧张，只能先斩后奏了。”
老吴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缓缓点头：“原则上我同意。这是一个难得的和方如今接近的好机会，方如今在特务处特别是临城站的地位特殊，若能跟他搞好关系，对我们后续的工作意义重大，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蒋琬认真地点点头，将老吴的话铭记于心。
老吴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凑近蒋琬，低声提醒：“不过，你要格外小心。日本人对方如今恨之入骨，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除掉他的机会。此次回临城，日本人很可能会在路上动手脚，你务必提高警惕，不要受到波及才是。”
“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哦，对了，这次一起回去的还有江离。”
“她？”
就在不久前，江离和蒋琬还在茶楼进行了接头。
两人虽然都知道是自己人，但一路同行的话，毕竟是在特务的眼皮子底下，老吴还是有些担心的。
对于蒋琬，还好一些，毕竟是斗争经验是有的。
老吴最为担心的是江离，她为组织工作的时间还短，对斗争的残酷性认识还有不足。
万一在路上出点纰漏，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思量想去，老吴决定对此事人为干预一下，哪怕是让江离的返程期限往后拖延几天也是好的。
于是，他离开了图书馆之后，便直接去了五福桥。
而蒋琬则是返回住处。
当她拐进一条相对偏僻的小巷时，突然，几个泼皮从角落里窜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泼皮满脸猥琐，不怀好意地笑道：“哟，这小娘们儿长得真俊呐，陪爷几个乐呵乐呵。”
其他泼皮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中满是贪婪与淫邪。
蒋琬心中一惊，但面上强装镇定，冷冷说道：“你们让开，否则我可要喊人了。”
泼皮们却丝毫不惧，反而更加嚣张地逼近。
“你喊啊，我倒是很想听你喊的声音，是不是兄弟们？”
其余几个泼皮轰然大笑。
就在蒋琬准备大声呼救时，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了出来，三两下便将那些泼皮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蒋琬定睛一看，是个身着灰色中山装、面容儒雅的男人。
“小姐，你没事吧？”
蒋琬心中满是感激，轻声说道：“我没事，多谢相救。不知尊姓大名？”
男人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回答：“在下洪亮。”
在交谈中，洪亮谈吐不凡，风度翩翩。
他望着蒋琬温婉动人的模样，心中渐渐涌起一股爱慕之意。
虽然他的潜伏特工身份不允许对女人用感情，但稻叶昌生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见到蒋琬这般摸样的女人，如何能不动心？
于是，他决定问清蒋琬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