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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五冬,江夏县郊。

天还未亮,晨雾亦未散尽。雾气里,农庄院子的篱笆上结着薄霜,在微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直直地刺向天空,上面挂着长长的冰凌。树下,青石垒的水缸结了一层脆冰,冰面平整光滑,几片枯黄的槐叶就那么嵌在里面。

“喔喔喔”

窗外的鸡鸣声打破了寂静,门轴发出“嘎吱”一声。易华伟推开东厢房的榆木门走了出来,哈出的白气在胡须上迅速凝成细珠。

他上身只穿一件灰布短打,腰间紧紧束着一条三指宽的靛蓝布带,将他精壮结实的腰身钩勒得格外分明,裤脚扎进鹿皮靴筒。

“嘎吱——”

迈出步子,鹿皮靴底踩在老槐树下那五尺见方的霜地上,碾出两行浅痕。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霜层下的土质竟比旁边板结了足足三寸。

易华伟站定后,左足虚点,右掌平推,开始了每日的混元一气功晨课。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像极了老农推磨,但三丈外水缸的薄冰“咔”地一声裂开,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开来。紧接着,双臂如揽太极,缓缓转动,袖口被气流鼓荡得猎猎生风。空中飘落的冰凌在距他三尺之处诡异地悬停,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随着他的手势逐渐聚成一个碗口大的冰球。忽而翻腕振臂,冰球瞬间炸成晶粉,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七彩的光晕。

收功之时,鼻息拉长,如蚕吐丝般均匀绵长,白气在胸前凝而不散。脚下方圆五尺的霜地在内力的催发下迅速融成湿泥,蒸腾的水汽里混杂着泥土的腥味。

吐纳间,白气时而成箭,时而化雾,昭示着他对混元劲的掌控已达随心之境。额角冒出的细汗不等滑落便被体内的热气蒸干,只在鬓角留下一层淡淡的盐霜,与晨霜混在一起,难辨彼此。

混元一气功练完,易华伟稍作停顿,便开始演练独孤九剑。

剑未出鞘,手腕轻轻一抖,三枚被虹光吸引来的麻雀刚俯冲到槐树枝头,就被剑气扫落的冰凌精准地贯穿翅膀,整齐地钉在了草垛上。麻雀扑腾着,却未流一滴血,只因剑气精准地震麻了它们的筋肉,这份对力量的掌控,让人惊叹。

忽然返身刺向晾衣绳,麻绳上冻硬的蓝布衫“嗤”地一声裂开一道寸许的缺口,后方的土墙随即传来“笃”的一声闷响。仔细一看,剑气竟穿透布衫,在夯土墙里点出一枚铜钱大的凹坑,坑的边缘土质已被强大的力量硬化。

收剑时,剑脊擦过鞘口,带起一阵清脆的嗡鸣,惊得草垛上的芦鸡扑腾着窜下草垛。鸡爪掀起的草屑还未及落地,就被他左手食中二指稳稳夹住,反手射入水缸冰面,恰好补全了蛛网裂纹的最后一笔,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至极。

“岳哥哥,趁热喝!”

清脆的声音从西厢房窗口传出。只见一个包着蓝头巾的妇人探出身子,双手稳稳端着一碗粟米粥,腾腾热气不断从碗里升腾而起。

这妇人正是任盈盈,十年过去,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上身穿着一件青色粗布衣衫,样式简单却干净整洁。衣衫的领口和袖口打着精致的补丁,针脚细密均匀,看得出是用心缝补的。一条深蓝色的布裙,齐整垂落至脚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腰间系着一条素色布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脸庞依旧白皙,肤质细腻,眼睛明亮而有神,眼角微微上扬,透着一股灵动与聪慧。鼻子小巧而挺秀,下面是一张红润的嘴唇,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让人看了心生温暖。

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旁,即便穿着这朴素的农家衣物,举手投足间仍难掩那与温婉动人的气质。

易华伟听到声音,快步走到窗边,伸手接过粟米粥。仰头看向任盈盈,笑道:“盈盈,辛苦你了。”

任盈盈轻轻摇了摇头,展颜一笑:

“你练功辛苦,先喝碗热粥暖暖身子,饼一会就好。”

“好!”

易华伟端着粥走到院子里的石凳旁,缓缓坐下。轻轻吹了吹粥面上的热气,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粥的温度刚刚好,软糯的米粒混合着淡淡的米香,顺着喉咙滑下,化成一股暖流在腹间蔓延开来。

任盈盈双手托腮,看着易华伟大口喝粥,嘴角不由微微上扬,转身从屋内拿出一件厚衣,来到易华伟身边:“早晨冷,披上点。”

说着,便将衣轻轻披在他的肩上。

易华伟放下手中的粥碗,握住任盈盈的手,笑道:“有你在,真好。”

即便是老夫老妻了,但任盈盈依旧还像少女一般容易害羞,脸颊微微泛红,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轻轻抽回手:“快喝粥吧,一会凉了。”

喝完粥,任盈盈端着碗返回屋里,易华伟开始了农庄里平常的劳作。正当他弯腰修补鸡笼时,老槐树突然“咯吱”响动。

易华伟眼皮微抬,一挥手,一片落叶不偏不倚地落入从屋顶翻下的褐衣少年手中。

“师父!县里武馆那帮人又在打探师父你了……”

少年气喘吁吁地说道,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手里粘着一片槐叶。仔细一看,槐叶的叶脉被熨得笔直,正是紫霞神功的运劲图谱。

“把叶纹拓给王铁匠。”

易华伟头也不回,弹指震落剑穗上的霜:“他的八极枪该突破瓶颈了。

“是,师父!”

少年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易华伟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此时日头已经攀过槐树梢,洒下温暖的阳光。

方才还如惊鸿般的剑客,此刻与寻常农户无异,唯有那双布满茧子的手,透露出他的不凡。

“咯咯、咯咯哒……”

芦鸡突然炸毛惊叫,原来是草垛里窜出一只偷鸡的黄鼠狼。

易华伟顺手捡起半截柴枝,信手一掷,黄鼠狼应声僵立。走近一看,柴枝穿过其尾毛钉入地面,黄鼠狼毫发无伤,却被封住了逃路。

“终究是畜牲,哪有人心难测。”

易华伟摇了摇头,上前解开禁制,笑了笑,便继续弯腰修补着鸡笼的竹篾,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竹篾之间,动作娴熟。

“沙”

西北角屋顶的积雪突然无声滑落。

“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走正门?”

易华伟头也不抬,声音在这清冷的早晨传出。脑后忽有尖啸破空,三枚透骨钉成品字形急速飞来,封住他的退路。

易华伟鼻子微微抽动,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毒味。目光扫向钉头,那泛着的孔雀蓝让他微微叹了口气:

“倒是舍得用翠羽鸩毒。”

手中竹篾不停,反手划出半圆。混元劲透过脆竹瞬间勃发,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出现肉眼可见的涡流。

毒钉被这强大的气旋带偏,“夺夺夺”三声,深深钉入槐树主干,惊落了簌簌冰凌。

一道黑影如鹞子翻身,迅速掠下,剑光比人影先到三分。

易华伟终于起身,腰间束带无风自动,脚尖一挑,地上的劈柴斧便稳稳落入手中。

来人身量颇高,约有七尺有余,身材是标准的猿臂蜂腰,裹在玄色箭袖劲装里。脸上蒙着黑巾,但颈侧还是露出小片瓷白肌肤。就在蒙面巾被剑气掀飞的刹那,终于可以看清来人的面容。

眉峰如折剑斜挑入鬓,透着一股凌厉,眼尾却生着颗朱砂痣,为这张脸添了三分别样的艳色。鼻梁挺直如剑脊,下唇有道旧疤,抿紧时像衔着枚柳叶镖。

来人正是易华伟的大弟子——易飞燕。

易华伟避开剑锋,腾挪起来,双腿就像装了机簧,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易飞燕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节点上。足尖点在霜地上,竟未留下一丝痕迹。

易飞燕挽剑的动作如同挥毫,剑尖快速颤动,瞬间颤出七点寒星。每点星光对应着北斗方位,将易华伟周身大穴牢牢封住。这招“天枢七变”脱胎于破箭式,却被她巧妙地掺入唐门暗器手法。

“星位错了。”

易华伟沉声道,柴斧贴着剑脊迅速滑入,斧刃稳稳卡在护手盘。腕底轻轻一抖,混元劲透过斧头瞬间传出。精钢制成的剑身竟被震成弓形,发出的嗡鸣声惊飞了十丈内的麻雀。

易飞燕见势,剑锋陡然软化,如灵蛇般缠斧而上。她弃刚取柔,将峨眉派的“白猿通臂”和黄河帮的“迭浪劲”融合,剑势层层堆迭,一重接着一重。到第五重浪时,易华伟手中的斧柄裂纹已如蛛网,密密麻麻。

“劲走偏了。”

易华伟目光一凝,忽然撤斧后仰,剑尖擦着他的喉结惊险掠过。左手二指快速探出,稳稳夹住剑身中段,此处正是迭浪劲新旧交替的断点。指尖紫气一吐,长剑应声断作九截,然而易华伟动作不停,凌空抓回前八截,按八卦方位精准地钉入冻土。

“喝!”

易飞燕反应极快,握住仅剩的剑柄,旋身用力甩出残剑。断刃在空中二次分裂,九枚碎片化作流星追月般射向易华伟。最后一枚碎片暗藏袖箭,箭尾缀着浸油纱,竟是江南霹雳堂的火器手法。

“里胡哨!”

易华伟并指成剑,混元劲凝于指尖三寸之处。断刃距他面门半尺时突然悬停,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袖箭爆开的火星被他轻轻一吹,尽数拂散,落地竟成七朵梅印。

“试试我这招!”

易飞燕突然扯下腰带,灌入内力后,腰带瞬间绷直如枪。原本的九节牛皮鞭化作丈二点钢枪,枪头正是那坚硬的腰带铜扣。她将白蜡杆子功与杨家枪法融合,直取易华伟中宫。

“这才像样。”

易华伟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左手负后,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如闪电般刺出。指尖紫气氤氲,竟以血肉之躯硬撼枪锋。

“叮!”金铁交鸣声清脆响起,铜扣被指劲点出凹痕。易飞燕虎口渗血,可枪势却未乱,反而借力抖出七朵枪。每朵心暗藏倒刺,显然是塞外回马枪的路数。

易华伟指锋忽化柔劲,如春藤缠枪般绕上枪身。小臂快速画圆,混元劲透过枪身直攻易飞燕手心劳宫穴。易飞燕果断弃枪,袖中迅速滑出分水峨眉刺,合身近战。

但峨眉刺刚亮出半寸,就被易华伟指节精准叩中曲池穴。易飞燕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却借势旋身飞踢。鹿皮靴尖弹出的钢刃,离易华伟太阳穴仅差三寸。

“腿抬高了。”

易华伟忽然矮身,肩头撞入易飞燕空门。混元劲含而不发,只震飞她腰间皮囊,里面滑出七十二枚毒蒺藜,叮叮当当落进柴堆。

易飞燕踉跄退至水缸边,突然双掌并起,用力拍向冰面。缸中积水瞬间炸成冰锥,如暗器般激射而出,每一枚冰锥都映着两人身影。双指夹住最细的冰针,以唐门“捻丝手”射出,直取易华伟京门穴。

“可惜了这块冰。”

易华伟哈哈一笑,大袖翻卷,冰锥尽数落入袖中。掌心紫霞微吐,冰锥融水成雾,在晨光里映出一道淡淡的彩虹。雾气未散,忽以指代笔在空中连划三横,赫然是“三”字的起笔。

易飞燕瞳孔骤缩,这是华山派“太岳三青峰”的起手式。她还未及变招,肩井、环跳、曲垣三穴同时刺痛。低头见霜地上插着三根冰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天枢七变的第三星该落玉枕,而非风府。”

易华伟踩碎霜地上的“三”字痕迹,目光看向易飞燕,开口道:“迭浪劲到第六重需留三分收势,否则……”

话音未落,东墙根埋陶罐处突然塌陷,正是易飞燕第七重劲力未消的余波所致。

易飞燕抹去鼻血,忽然并指刺向易华伟咽喉。这记手剑毫无俏,却是她十年来刺出最朴拙的一击。易华伟不避不让,喉结与指尖相触的瞬间,皮肤泛起涟漪般的紫晕。

“成了!”

易飞燕眼中爆出精光,这招“紫气东来”终于突破桎梏。不料易华伟喉头微缩,混元劲如潮水退去,指尖顿时落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后颈已被易华伟扣住。

“劲透三寸便得意?”

易华伟拎猫般提起徒弟,“混元一气讲求余韵不绝,看好了。”

他并指轻点柴堆,碗口粗的松柴应声断成七截,断口却无木刺。更奇的是后三截在半空二次断裂,而第一截方才落地,竟是隔山打牛的劲道。

易飞燕怔怔望着柴堆,突然夺过易华伟手中竹篾。篾条在她掌心寸寸碎裂,到第七寸时突然停滞。

“留了三分?”

她转头时,发现易华伟正在修补被剑气划破的鸡笼。苇条穿梭如剑光,补丁竟织成混元八卦图。

西厢房飘来蒸饼香气,晨雾终于散尽,师徒二人的这场比试也落下帷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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