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金花低头给儿子们夹饺子，“我回我娘家是有事要说！你一个外姓人多嘴什么！于家轮得着你说话吗？”
“你……”
“大嫂，别生气别生气。”于建设出声道：“和她吵架浪费感情。别说是对你，就是我这么个亲弟弟也照样没啥好脸色。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姐夫家是遇上事儿了！要不然她能想起来回娘家？”
于旭光起身重新拿了几副碗筷分发下来……
于金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弟弟是在拿话点她，当即哭诉道：“小弟，我知道你是怪我没回来看看咱爸咱妈。可你们谁知道我的难处？你们一家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我男人一个地里扒食儿的看了能不难受？再说……”
这一番话听得于建设很是新鲜。他第一次听说见不得丈母娘家过得好的女婿……
于金花诉苦归诉苦，一点不耽误往嘴里塞饺子。和三天没吃饭一样，一个接一个的……说话含糊不清……
“妈！我够不着那个！我要吃那个！”
张宝山四、五岁的年纪，小手指着桌子中央泛着油光的饺子。
于金花没完没了的抱怨被张宝娃打断，不见半点恼怒，伸长胳膊用筷子连扎了好几个，“来，宝山……”
张宝娃和张宝山兄弟两个从进门到现在，见着于家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只知道闷头吃饺子。
俩人可没有张来娣和张盼娣的狼狈，穿着七八成新的棉袄，一人踏着一双棉鞋。
连于金花这个当妈的都不如这两个小子穿得厚实……
于金花看见自己两个闺女也被招呼上桌了，撇撇嘴。不过吃的也不是张家的肉，到底没拦着。
这两天她的火气特别旺，所以吃饭的时候她总时不时的卡嗓子……
卡出来的痰随意的吐在屋子的角落……
马桂花为了迎接过年，特意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打扫过的，不说一尘不染，起码面上是没什么灰尘……
她被搞得胃口全无，吃了几个饺子放下筷子，问道：“你在家吃饭的时候也这么恶心？”
“嗐！这不是回我自己家吗？穷讲究那些做什么？”于金花不以为意，反正也不是她打扫屋子。
“你要是再弄这声音恶心我，你就带着你的孩子滚出去！”
想着有求于人，于金花收敛几分，“妈……你看你……大过年的，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好好吃饭还不成吗？”
于老头抹抹嘴，目光扫过于金花带来的几个孩子……
“金花，差不多得了，别和孩子们抢吃的。你不是要和我跟你妈单独说吗？我们俩吃好了，有事情进来说吧……”
于金花望了望盘子里剩下的饺子，摸摸肚子，不甘道：“实在不行就再蒸一屉呗，当姑娘的回娘家……”
马桂花接茬，“你能说就说，我和你爸对你们家那点破事儿也不感兴趣。”
老两口一前一后进屋了。
于金花也只得跟着起身……
走之前还捅捅儿子们的胳膊，对着于家小一辈的方向使眼色，嘱咐道：“你们多吃点。不用让着别人，人家平时吃的好着呢！”
一进屋于金花想拉起马桂花的手，试图唤醒对方的母爱。
被马桂花一个闪身躲开了，直白道：“金花，你有什么事儿直说吧。用不着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爸，妈。咱们家能给我拿五百块钱应应急吗？”
于金花张嘴管娘家要五百块，给于老头惊得拿茶缸的手抖了一下。
茶缸里灌的可是烧开的热水，温度还没降下去呢，大半缸子全浇在他大腿上了……
“咳咳……老头子……咳……”
马桂花也愕然得睁大双眼，一口气没倒上来咳嗽好久，她边咳边去看于老头的情况。
于老头将裤子拎起来，被烫得直抽气……
“这么拎着不行。水这么烫，你准得起水泡……我找找有没有药膏……”
“等等，先不急。”于老头就这么拎着裤子，下巴抬了抬，示意还有事情没有解决呢。
马桂花理智瞬间回归，问坐在炕上的于金花：“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提到这个，于金花言辞闪烁，“就是……就是……我们家刚子欠钱了……”
这事还得从进腊月的时候说起……
张母给张刚塞了六、七块钱，让他去县城置办置办年货，买些糖和瓜子……
张刚揣着钱还没出大队，就被狐朋狗友勾搭走了。
几个朋友说要带张刚去见见世面，张刚也是个不禁勾搭的，真的跟人去了。
哪知道几个人直接给张刚带到牛头大队围观别人赌钱了……
张刚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觉得束手束脚不自在。可是看着人家赢了一把一把的大团结，他顿生我上我也行的想法。
摸摸兜里的钱，耳边全是朋友的鼓励……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助他，刚摸清规则的张刚把把赢，看着堆积在眼前的大团结，张刚觉得整个人飘飘然的……
第二天不用人勾搭，自觉上门接着赌了。
可接下来的几天张刚没有第一天的好运气了，连输了好几把，第一天赢回来的钱都快输回去了。
可是他当时已然输红眼，只想着下次一定能连本带利赢回来……
丝毫没注意到越输越多，连自己家的房子都被抵押了……
等张刚回过神，面对的就是五百多块的欠条。
张家东拼西凑还了一百多，剩下的钱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所以张家人就将主意打到了于金花娘家身上……
时间不等人，他们欠钱一拖再拖。那边的人年三十的晚上特意过来警告张家人，要是不将钱尽快还了，别怪他们不客气……
来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张家所有人捏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样一通惊吓让于金花立刻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于金花将事情美化再美化，只说是张刚好心帮朋友忙，却让人家给骗了。被骗不说，还欠了好几百的外债。可张家没有那么多钱，得让于家支援一下。
马桂花半点不信大闺女的说辞，张刚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知道？还好心帮朋友的忙？什么样的忙能被连累欠几百的外债？还不如说赌钱输了更让她相信呢！
显然于老头也是这样想的，“金花，我们家就是普通的乡下人家。你们要是欠百八十块钱，我们能拿出来借你们应应急。可你张口就要五百，别说是我们家，你城里乡下挨个打听打听，谁能拿出来这么大一笔钱！”
于金花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她振振有词道：“爸，你甭拿我当傻子糊弄！我知道你当兵退伍回来部队给了钱的！”
于老头指指房子，语气越发严肃，“我的钱都用在盖房子上了，怎么？你嫁人之前没住着？”
“除了那个，你每个月是领补助的吧？这么多年攒起来可不少了！我知道我是个不值钱的闺女，可你们可不能偏心眼子到不顾我的死活吧？”
于金花认定老两口肯定有一大笔钱在手里攥着，就是碍于她是闺女，不愿意借给她！
于老头叹了口气，对马桂花道：“我和她说不通，还是你来吧。”
马桂花嗓音尖锐，“你爸是有补助，可你们几个孩子也不是喝风长大的！吃的穿的哪样不需要钱？你们兄妹几个娶媳妇嫁人，我们哪次不是将事情往圆满了办？你说我和你爸偏心眼？我和你爸真偏心眼能给你那么多的嫁妆钱？能让你把彩礼都带到娘家？”
尽管老两口看不上张刚，仍然给于金花拿了五十块的嫁妆，在普遍都是几块钱嫁妆的乡下，于金花当时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于金花被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得说不出话。
确实……照马桂花这么算，这么多年确实剩不下来什么钱……
可她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借不到钱……
于金花实在不敢想那个后果，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顿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态度缓和道：“爸，妈。我不应该那么想你们，你们确实没偏心眼过……”
于老头眼睛微眯，看来大女儿还没死心呢，是想到了别的法子把？
果然，于金花如于老头所料开口请求了，“那你们看这样成不？你们俩一半总能拿出来吧？剩下的我让各家给我凑凑行不行？”
马桂花都要被气笑了，“你让三家给你凑二百五？那他们可真是二百五！”
于金花觉得这样分配很合理，“妈，我是体谅你们老两口没那么多钱，才想出这个法子的。大哥二哥每个月都是有工资领的，对我这个妹妹不会那么小气吧？尤其是二哥，我听说了，他在部队还是干部呢！我和二哥可是龙凤胎！还有小弟，他从小就鬼精鬼精的，手里一准儿是有钱的！”
“呵……就凭你是他们姐妹？人家借钱给你，家里不过日子了？”
“这不是还得让妈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吗？”于金花对马桂花谄媚道。
“你和我说这么多没用！老于家早分家了！就是我这个当妈的也没有强压着让人家借钱给你的道理……”
于老头突然插嘴道：“金花，既然张刚被骗得这么惨，去派出所报案了吗？涉及到这么多钱，案子不会小吧？”
于金花身体一僵，不自在的咧咧嘴，“那人和我们家刚子都是多少年的发小了，光屁股起就玩儿在一起的。要是真去了派出所，人家家人还能在大队抬起头吗？我们家刚子心善，认了这个亏了……”
张家怎么没想去派出所，听说张刚欠钱的当天晚上，张母就吵嚷着去报案了。
还是硬生生让张刚给拦住的，他认为，派出所要是来人调查，八成得把他牵扯进去。
他还想好好过日子呢！不想蹲笆篱子！
“……是吗？真看不出来，你们家张刚这么善良呢？”
于金花装作听不出于老头话中的讽刺之意，“对啊！爸，你真得帮帮我们啊！”
于金花咬咬牙，作势要给于老头跪下……
从早上于金花在院子里面嚎开始，他这股火气一直压着呢，任由于金花动作，冷笑着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见你家那个心善的男人过来呢？”
“他……他……他病了，都起不来炕了。要不然早和我一起来了！”
借钱这样丢人的事情张刚当然不会出面了，于金花只能睁眼说瞎话。
“这样啊……”
于老头转过头一本正经和马桂花道：“张刚那孩子可能病得不轻，估计是快死了。要不然借钱这种事儿能让女人开口？”
说着抖了抖湿漉漉的裤子，开始赶客，“行了，我和你妈知道了。既然你男人病重，你赶紧回去照顾他吧！回头我和你妈盘算盘算，尽量凑个百八十的，等凑够了会去找你的……”
于金花是存着将钱当场拿回去的心思的，冷不丁听见于老头撵人惊讶得双目圆瞪，“爸！那么点儿钱好干什么的呀！”
“那你日子过得真不错，百八十对你都是小钱了？行了，回去吧，别耽误我换裤子。”
于金花期期艾艾的被马桂花推出去了，嘴里不依不饶，“妈，那你们快点盘算。我和孩子们今天晚上就不走了！”
“你赶紧回家吧！这里可没多余让你们住的屋子，冰凉着呢！等烧热乎了得浪费多少柴火啊！”
于金花不死心的打开其他屋子的门，确实如马桂花所说如同冰窖一般……
“那……那我明天再来……”
她想着给老两口做通工作，之后就好向兄弟们开口了……
马桂花关上门拉过于老头的袖子，“诶……老头子，你不会真要盘算着借张家钱吧？你听听她刚才说的，只提借钱……怕是没想过还钱这事儿吧？”
于老头正换裤子呢，被马桂花拽得差点摔了，连忙扶住炕沿，“她当我是傻子？你也当我是傻子？”
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服，“建设的朋友多，下午让他出去打听打听张家出了什么事儿。还善心，我宁肯相信日本鬼子有善心都不带相信张刚有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