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沉思，渐渐的，脑海中竟浮现出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他第一次见到李执便是在今日。
尽管旁人说起李执时是如何的刚正分明，他都不甚在意，直到初初见到，他才明白了世人口中的赞许是发自于内心。
从他进了那间值房，其实李执便看出了他的来意，却还是同意了他来狱中看望明棋，丝毫没有避忌他的身份。
这人实是看不出喜怒，却眼光毒，亦如陈谏元，当年的吏部尚书陈老大人。
陈老大人为仕子走金銮殿，开设讲坛于宫墙外，造学塾请名师，可谓忠君忠国到了忘我的境界。
李执受他一手调教，将来大抵也会如此。
若是将这件案子告知于他，对荣儿会不会有利？可那封信中分明写了“大理寺”三个字，若真暗藏玄机，岂不是将李执也牵扯了进去。
方元齐目光幽深，思绪一时堵在那。
李执和王允缓步进来时，他都还未曾回过神来，直到明棋喊了声“大人”，他才移了移目光，这才恍然注意到两人已经进了牢房。
他顿然起身，挺拔的身影微微一动，朝李执揖了揖，“李大人。”
抬起眼时，也正好看到了李执身侧的王允，只他连李执都是头一遭见过，这一月来，王允又去了塘湖并未在京都，所以眼前这人他并不认识。
或许是见到了他眼中的诧异，王允两手交握，也不待李执介绍，便扬起一张笑脸道：“想必这位便是方大人。”
“这位是？”
“方大人叫我王允便好。”
那张堆起笑的脸看着极秀气又极可亲，纵是方元齐此刻思虑万千，也一时卸下防备，朝王允回了一礼。
“老大人一生勤政为民，今日得见两位大人，实是下官荣幸。”
王允年岁要小许多，竟比方元齐小了足足一轮，听见他这话，脸上便笑得更浓了，“素来听闻方大人耿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王允那双眸光往方元齐身后站着的明棋微微一扫，继续道：“我随兄长过来，不过是想了解些案情，若是方大人觉得其中有疑，不妨也留下来听听。”
方元齐怔了怔，眼下他要问的话已经问完，再留在此处怕也没多大用处。
再者，他是方荣的父亲，留在这里只会让这件案子沾上许多泥点子。
思忖间，忽的听到李执打断道：“允弟糊涂，这案子还未断明白，怎可牵扯他人进去。”
此案虽断了个七八，可李执有心要将这案子背后隐藏的东西找出来，如今方元齐在这，他怎好同方荣与这小厮问话。
即便这案子或有疑点，也得查个清清白白，水落石出。
李执刚一说完，就看到王允拍了拍脑门道：“哎呀，兄长见谅，这话是我唐突了。”
他垂下一半的眼来，对方元齐道：“方大人放心，有兄长在，此案定会查个清清楚楚，不会冤枉了人去。”
王允如此说，方元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是在赶人，也是想告诉他，此案他插不上手。
也罢，这两位大人同是老大人的门生，对待案子上也是一贯的较真执着，有他们在，兴许会查出其中的关键人物。
可是明棋说的那位写信之人到底是谁，若是知晓了这件案子在这两位大人手里握着，会不会从中作梗？
既是要查清这件案子，他便不可能独独放任两位大人于危险之中。
可他手底下真正能用的人不多，要是放在大理寺怕也是鹅卵击石，倒是顾将军英勇无双，便是府中的下人也比他的人强了不少。
或许，他还得去上宁国侯府一趟。
思及此，他朝两人又郑重揖了一礼，道：“那便多谢两位大人。”
从牢房出来，空气比里面清爽了些，方元齐抬头看了看天，呼出一口浊气，看着前来的小厮道：“随我去一趟宁国侯府。”
小厮低声道：“昨日大公子并未亲自迎娶阮家二姑娘，顾将军会不会因着此事而不待见大人？”
方元齐敛下眉，斟酌半晌，道：“顾侯爷深明大义，想来顾将军也会如此，若是顾将军不见我，也不必强求于他。”
他叹了口气，抬脚准备上轿时，忽的想起方霖的婚事，道：“霖儿可回来了？”
小厮摇了摇头，道：“大公子还未回府。”
“胡闹！”方元齐低喝一声，“昨夜他便出了府，到今日都没回来，若是不喜这阮家的二姑娘，当初就不该做下那等糊涂事。”
他气冲冲的眼看着就要上了轿，眉眼却渐渐柔和下来，道：“元照是跟在他身边的人，让元照去寻他回来。”
上了轿，思绪却没停过，直搅得脑仁儿疼，方元齐一手衬在几案上，一手放在眉心，随着那马蹄嘚嘚响的一路往宁国侯府去。
元照这头一早便去寻方霖，只是往常会去的地方他都找过了，并没见到方霖身影，也没打听到贺姑娘的住处。
心里如一团乱麻，让他不免有些烦躁。
正要找个茶肆坐下时，一眼就看到了从桥头那边过来的方霖，只那神情分明的落寞和孤单。
上来的茶也顾不得喝了，元照一个起身便往桥头去。
“主子，你怎可如此折磨自己啊。”上了桥，元照方才看清方霖顶着一头半湿的发。
昨晚夜里下了场雨，虽说才半个时辰，可那雨点子打在人身上都觉得有些疼呢，主子眼下这般模样，定是昨夜里去寻贺姑娘淋了雨。
贺姑娘被伤透了心，悲哭之余回了老家也是常理，可昨日那般天气，什么时候下雨都说不定呢。
贺姑娘要想离开京都城总得等上一日。
可贺姑娘那脾性，就算天上下刀子，心被伤了她也会毅然决然离开京都城。
想起昨日那道瘦瘦小小的姑娘身影，元照的心滞了片刻，他抬起头看了方霖一眼，只默默替贺晓芙惋惜了一声。
“我寻不到晓芙，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哪里。”方霖垂着眼，面上已有疲惫之色。
他自认他待晓芙不同，只是碍于身份上，他始终给不了晓芙太多。
当初他立下的誓言言犹在耳，彼时的他，也是付出了一颗真心，想与晓芙长相厮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