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外的走廊落针可闻。
目光扫过K，该隐和水野，李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锡森博士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异常，语速极快地说道：
“基于一阶逻辑推理算法的仿生人都有这样的问题，有时候情感映射会和逻辑运算的优先级冲突，我原本以为出现这种情况本质上是因为运算能力不足，直到我见到你弟弟。
那次听他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和他讨论了‘模拟世界’可能性，因为他在计算时间悖论时突然停机，这一点非常古怪，假如我们的世界是更高级的智慧体‘模拟’出来的，就像神经漫游中的‘中土’游戏，只是更复杂，那就说得通了，他很可能发现了这个‘模拟’系统的‘不自恰’漏洞。
他说自己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还进行了很多尝试，比如计算出了‘葛立恒数’的准确值，他还推算了TREE（3），验证了克鲁斯科尔树定理，等等。
他是这样想的，假如我们的世界是个模拟系统，那么，这个系统的运算能力一定有上限，如果能在模拟系统中推算TREE(3)，那么支持整个模拟系统需要的运算能力将不可思议，或者说，已经没有讨论的意义，因为……”
“咳，”水野轻轻咳了一声。
锡森博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偏题了，我是想说，只要你知道TREE（3）的定义，就会知道你弟弟的运算能力有多夸张，这就说明情感映射问题和运算能力无关，而你弟弟表现出的情感问题和仿生人是一样的，执行决策时，一阶逻辑推理算法很可能优先于情感映射……”
即使听不懂那些长篇大论，在场的人也明白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李凉目光低垂，沉默不语，该隐始终盯着他的表情，眼神复杂。
K拍了拍锡森博士的肩膀：“这种情况应该很少见吧？”
“嗯，”锡森博士点头，没等K松口气，老头继续说道，“不过，越是重大的决策，需要满足的条件越多，越容易出现这种问题……嘶，你捏我干什么？”
K干笑了一下，转头说道：“老大……”
“没事，”李凉抬起头，摆了摆手，“博士，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之前在中京，很多次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我知道，小爽一直能看到，后来他还派无人机来杀我，但是……这不代表小爽冷酷无情，我们的敌人是时间观测者，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很难理解的诡异计划，想掌握主动就只能做出取舍，可能换一下位置，我不会让小爽，或者你们身处危险，但如果需要冒险或者做出牺牲的人是我，我没意见。”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锡森博士认真道，“如果情感映射问题和运算能力无关，说明时间观测者提供的那十个公式代表的公理体系依旧是不完备的，符合‘哥德尔不完备定理’。”
李凉愣了一下：“然后呢？”
“还不明显吗，”锡森博士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弟弟怀疑时间观测者提供的公式远远不足以揭示宇宙的真相，他是对的，这就是证据。”
“等等，我捋一下，”K瞪着眼睛，“老头，你前面说的那一大堆就是为了证明，时间观测者给的公式不是宇宙真相？”
“对啊，李爽自己察觉不到情感映射的问题，只有我们这些与他相处的人类才可以，所以他发现不了这个证据，”锡森博士看了看众人的表情，“不然呢，你们以为我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呆呆看着他。
“噢~~~”锡森博士恍然大悟，“你们以为我想说李爽不可靠？”
“……”
“你们怎么能这么想！”锡森博士嚷嚷道，“李爽当然值得信任，你们这是对仿生人的偏见，推理算法有时候确实看起来冰冷无情，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最优解，李爽构建的零号系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创造，他对混沌系统的演化机制理解得非常透彻，我们遭遇的那些危险都经过了……”
没等他说完，该隐扭头就走。
K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水野一起向电梯走去，两人的对话传来：
“早上吃什么？”
“去中京吃吧，我知道一家很好的早茶店，就在一番街……”
锡森博士张了张嘴巴，看向李凉。
“嗯……我会把您的发现转告李爽，”李凉抿了抿嘴唇，“有东西要收拾吗？”
“呃…没有。”
“那走吧，我们去中京吃早饭。”
锡森博士站在原地没动，纳闷道：“我没说清楚？”
李凉笑了笑：“说清楚了，就是下次……最好先说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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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勤舰离开新澳城，穿越黎明前的黑暗，飞向中京。
指挥舱中央，李凉静静站在驾驶飞船的仿生人身后，似乎在观察仿生人的操作。
角落里，K揽着锡森博士，低声问道：“那个什么哥特尔定理是什么意思？”
附近的该隐和水野同时看了过来。
锡森博士这会儿有点心虚，干笑了两声说道：“一个包含皮亚诺算术的形式系统如果是一致的那么是不完备的，而且该系统的一致性不能在系统内部证明。”
K“温柔”道：“说人话。”
“简单说就是一个没有矛盾的公理体系，总会有一些命题是搞不清楚对还是错的，如果你发现一个命题通过现有的方法、公理和定理一直得不到证明，应该尝试扩展现有的方法和公理体系来进一步研究。”
K纳闷道：“意思是一种方法解决不了问题就换一种方法，这也算定理？”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科学有时候比较宗教更容易让人陷入误区，尤其当一个人深入研究一项理论，就会对它深信不疑……”锡森博士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李凉的背影，心不在焉道，“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对科学发展的影响很深刻，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这时，李凉的声音传来：“K。”
K起身走过去：“老大。”
“有烟吗？”
K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了过去。
李凉抽出一支烟点着，轻声问道：“有机会的话，你愿意永生么？”
“可以不愿意吗？”
李凉目视前方：“不可以。”
K一脸无奈地转过头去，缓缓抬起手，比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