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律律！…”
“嘶！嘶嘶！”
战马的嘶鸣声，在码头附近的远征军营地中不时响起，与船上教会骑士团的马匹先后呼应。王室骑士们卸下偏仪式性的华丽铠甲，卡斯蒂利亚狮的徽记在肩板上熠熠生辉。在卸甲之后，他们并不急着自己吃东西，而是优先伺候起最重要的伙伴，自己的战马。
“上主啊！这塞维利亚的港口，确实是脏的厉害！这臭烘烘的泥污…市政议会也不派人管管？…”
“哈哈！市政议会向来只管在码头收税，至于清理粪土这种花钱的事，谁也不乐意去做…埃斯特，要不然，你去和女王新派到塞维利亚的王室代表，科雷希多爵士提一提意见？请他安排人打扫街巷？…”
“这…算了！女王派科雷希多爵士来这里，是为意大利战争筹集物资的…这种卫生的小事，肯定不在爵士的心上。等船队明天出了海，我们估计也不会再来，忍一忍就过去了…”
年轻骑士埃斯特一边抱怨着，一边取出鬃毛的马刷，仔细刷着马身上结块的泥渍与粪土。眼下战马的热汗还没干，不能泼水洗，那容易让战马生病，因此只能干刷。他细细刷了一遍马身，才撒下干豆荚与燕麦饲料，加入薄盐的清水，亲近的喂着“伙伴”。而高大的安达卢西亚战马眼神灵动，先是舔了舔埃斯特肩高平齐的脸颊，这才低头慢慢吃起食水来。
“对了！这次南下前，我听说，贡萨洛男爵率领的意大利远征军，在南意大利吃了一个败仗？”
“嗯，埃斯特，这都是四五个月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在一个叫什么‘播种地’，对，就是叫‘塞米纳拉’的地方。贡萨洛男爵的远征军，本来在山里打的好好的，法国人根本捉不住他，拿他没办法。就连查理国王都往北边‘撤退了’，只留下个指挥官，叫什么‘欧比尼的伯纳德’，统领驻守南意大利的法军…”
“然后今年五月，南意大利反法的卡拉布里亚贵族们，也组成联军支援了上来，足足好几千人呐！贡萨洛男爵大概就想着这么多军队，不如打一场大仗，彻底解除法国人对那不勒斯的掌控。两边就在塞米纳拉一带，硬碰硬的打了一仗…”
说到这，旁边的中年骑士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叹息道。
“据说，当时贡萨洛男爵手中的军队数量，足足是法国人的两倍，并且麾下的卡拉布里亚军队，也更熟悉本地的地形！结果，当法国人的数百敕令骑士和数百瑞士长枪兵，一同发起冲锋，这些狗屎一样的南意大利贵族们，就直接尿了裤子！好几千卡拉布里亚军队一冲就溃，转头就跑，被敕令骑士们连杀了十几里，尸体倒得到处都是…”
“这些南意大利的城邦军队，简直是猪一样的盟友，根本挡不住法国人的一击！卡拉布里亚军队溃逃之后，王国一两千人的圣战连队完全暴露了两翼，也不得不向后撤退。本来负责袭扰牵制的七八个枪骑兵连队，不得不硬挡着拼死掩护，被敕令骑士们冲的像狗一样，死伤格外惨重…”
“贡萨洛男爵真是被这群意大利盟友坑惨了！他的战马被射死，人摔到马下面，军旗都被敕令骑士缴获了。要不是亲卫们拼死挡住，几位科尔瓦多同乡的贵族骑士舍身救他…男爵就直接死在南意大利了！…”
“啊？贡萨洛男爵可是打了十年圣战的老将，竟然也会被法国人打败？！阿尔梅里亚围城战里，他可是又睿智又勇猛…法国人的敕令骑士，真的这么厉害？连圣战的老兵连队都挡不住？…”
年轻的埃斯特一脸惊讶，一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中年骑士耸了耸肩，无法回答，马厩中就沉寂下来，只有战马不服气的嘶鸣。
而同一时刻，圣光明号上的舰队副司令安东尼奥，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骑士队长阿尔瓦罗，扬声问道。
“上主啊！法国人的敕令骑士，真的这么厉害？两万多神圣同盟军，依靠着塔罗河与河边高地，都没能挡住一万多法军的北归？几乎两倍的数量都挡不住，还折了两三千人？”
“埃斯特，你不能只看军队的数量。你要知道，这一万多法军中，可是有一千两百多敕令骑士，这可是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神圣同盟军中，也有四千多意大利城邦的骑兵吗？尤其是威尼斯和米兰的骑兵，他们的盔甲听说出奇的好，是实打实的板甲重骑兵…”
“哈！意大利城邦的重骑兵？这些城邦里的贵族骑士，就和我们仪仗时用的银质长枪一样。看起来银光闪闪，实际上一戳就断…他们的战斗力，完全没法和法国人相比！否则也不会仅仅半年，就被法国人打穿整个意大利半岛。也就是威尼斯人雇佣的巴尔干骑兵，还算是凶悍，还有皇帝马克西米安派出的奥地利援军，能和我们支援的圣战连队相比…而意大利城邦的本土军队，除了弓弩手外，步兵和骑兵都不大行，根本扛不住阵线…”
骑士队长阿尔瓦罗摇了摇头，对于意大利城邦的战斗力，表现出明显的不屑。
在1494年意大利战争爆发前，欧陆对于意大利诸邦的军事实力，都有着明显的高估。各商业城邦掌握的惊人财富，以及发达生产力下的大型冶铁、制甲工坊，营造出羊皮卷上那夸张的军队数量与披甲率，看起来比卡斯蒂利亚军队还要强。结果，等法国人的大军一到，“富庶强大”的意大利城邦就都漏了底，只剩下令人垂涎的“富”，看不到半点的“强”。
去年8月，法国军队侵入伦巴第，10月就攻陷了阿斯蒂，11月佛罗伦萨投降，12月法王进入罗马阅兵，今年2月攻入那不勒斯，成功完成“速通”。仅仅半年六个月时间，法王的“那不勒斯军事行动”，就打穿了整个意大利南北。而后，法国军队在意大利各城邦疯狂劫掠，单是搜刮到的雕塑、画作，就足足装满了几百辆王室马车。各个营队的随军辎重中，也都填满了勒索、劫掠到的金银货币与首饰！意大利诸城邦的富庶，连法国骑士们都惊叹眼红！
而为了获得财富，法军劫掠之狠，屠戮之凶，不仅对普通的平民商人下手，就连大贵族们的庄园、罗马教廷的财产也不放过。这种凶狠放肆的做派，完全不像意大利各邦之间打仗那样“彬彬有礼”，会对贵族们手下留情。
面对法国人毫不留情的劫掠，邀请法王南下的亚历山大教皇傻了眼，投降的各城邦贵族们终于知道了疼，威尼斯人更是急的跳脚。而当威尼斯人挥舞起“黄金”武器，罗马教廷发出一份份“勤皇”邀请…
威尼斯共和国、教皇国、米兰公国、英格兰王国、神圣罗马帝国、卡斯蒂利亚阿拉贡联合王国，小半个欧洲一同联手的反法神圣同盟，在短短数个月内，就以中世纪罕见的速度，飞快建立了起来！
亚历山大教皇虽然不擅长军事，但阴谋诡计是真正的好手。威尼斯总督巴尔巴里戈精明冷静，尤其擅长外交。而神罗皇帝马克西米连，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也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反法同盟的建立之快，完全出乎了法王的预料。在法王嗅到不对，率领主力撤出意大利前，同盟就已经聚集了两万多联军，堵住了法王的退路！
“上主庇佑！我在女王身边护卫，亲耳听到了福尔诺沃战役的详细情形…”
“这场战役就在今年的七月六日，三个月前。两万多神圣同盟军，提前赶到塔罗河展开，堵住了法王查理北上返回的必经之路…这场战役的同盟军总指挥，本来应该是神罗皇帝马克西米连的。结果皇帝马克西米连没能赶来，让曼图亚侯爵弗朗切斯科当了总指挥。这家伙手中的兵力也不算少，但他没皇帝马克西米连的指挥能力，更没有骑士皇帝的威望…本来，这是一个完美的机会，把法王查理彻底留在意大利的。只要能围困或者俘虏了法王，那这场战争就直接结束了！我们就赢了！…”
说到这，骑士队长阿尔瓦罗又叹了口气。面对威尼斯债主和罗马教会的召唤，卡斯蒂利亚根本不可能袖手旁观，直接卷入了意大利战争中。更何况，那不勒斯王国本就是由阿拉贡家族统治。费尔南多国王对那不勒斯，也有着王位的宣称和渴望…
这一切的一切，使得西班牙联合王国，必然会站在法兰西王国的对立面。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参与的程度，也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激烈！可武力强大的法兰西王国，拥有数千敕令骑士的法兰西王国，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上主见证！曼图亚侯爵的军队布置，本没有什么错。他把中路主力布防在塔罗河沿岸，与兵力不足的法军对峙。而后，他把右翼布置在优势地形的高地处，左翼依托福尔诺沃村庄，还有一支轻骑兵在法军背后牵制。只要联军能阻挡住法军几天，等后续的神罗援军、意大利城邦援军赶来，形成三倍以上的兵力优势，那法军必然会全军覆没，葬身在北意大利的平原上！…”
骑士队长阿尔瓦罗蹲在船长室中，蘸着款待的酒水，划出了福尔诺沃战役的地形。联军既占据数量优势，又占据地形优势，并且是前后夹击，后面还有更多援军正在赶来。无论怎么看，这一战法军都是败多胜少！可最后的结果…
“上主啊！双方先进行了一场上百门火炮规模的炮战。接着，法军主动出击，直接派出数百敕令骑士，带着一千多精锐的瑞士长枪兵，硬冲高地上的联军右翼！这是真正的决死冲锋，那些敕令骑士冲起来，就像无法阻挡的疯牛群一样！…”
“法国人的敕令骑士先是泅渡过塔罗河，又是仰冲高地。而高地上的联军右翼，至少是六七千人、好几倍的意大利城邦军队，竟然挡不住这硬碰硬的一击！法国人的军队渡河冲山，居然都能把数倍的意大利城邦军团冲垮！…”
“等法国人的骑士冲垮联军右翼后，法王查理立刻就全军压上，从这打开的缺口，拼命往北突围！而这时候同盟军在做什么呢？本来要侧翼夹击的巴尔干骑兵，以及中路策应的意大利各邦军队，都保全实力，违背了战前设定的计划。”
“他们不但不全力追击撤退的法王，把那些法兰西骑士留下来…反而像是秃鹫般一拥而上，全力去抢夺法国人丢弃在后方的辎重车队！据说，这些法国人刀枪染血，从意大利各城邦搜刮到的财物，足足有两百辆马车！而里面的珍宝、金银、艺术品，恐怕价值百万金杜卡特，甚至更多！”
说到这，骑士队长阿尔瓦罗咂嘴感慨，又是摇头，又是惋惜。他倒不是惋惜别的，而是这一战里，几乎没什么卡斯蒂利亚军队参与。那这些缴获的惊人财富，自然也就没有卡斯蒂利亚人的份。
卡斯蒂利亚派出的远征军，大多都在南意大利，在争夺那不勒斯的战场上。可之前贡萨洛将军队长在塞米纳拉，还吃了一场大败仗，根本没占到什么便宜。法兰西王国冲锋惊人的敕令骑士，配合上坚韧无畏的瑞士长枪兵，就像最强的铁锤配上最稳的铁砧，可真是无法抵抗！
“Empezar o un leon y acabar o un raton！福尔诺沃这一战打的，‘开始像狮子，结束像老鼠’。法王查理带着骑士主力全军退走，同盟军收复了北意大利，但根本没杀伤多少敌人。而法王退回法国后，就像收起了伸出老长的手臂，能够再一次积蓄力量，随时打出重重的一拳来！”
“阿尔瓦罗，你的意思是，法国人的军队，还会南下意大利？”
看着安东尼奥思索的眼神，骑士队长阿尔瓦罗肯定点头，又解释道。
“圣母庇佑！这不是我的评价，而是女王听完情报后的评价，对法王查理的评价！”
“啊！女王的评价？”
副司令安东尼奥骤然挺直脊背，郑重问道。
“赞美圣母！女王怎么说？”
“女王说，‘法王查理不像一个有王者般审慎美德的统治者，更像是一个贪婪而不知节制的行军者，并且对上主的威严缺乏敬畏，很难约束住自己的欲望’。”
骑士队长阿尔瓦罗握起拳头，模仿着女王的姿势，语气也变得又简洁、又有力。
“所以，法王一定会再来的，带来更多的法兰西骑士！费尔南多，我们得想办法击败他，为了你的那不勒斯。”
“对！就是正面击败法国的骑士，正面挡住他们的冲锋！”
“不要摇头，也不要笑！只要有勇气与信念，这必然是能做到的！挡住法国人的敕令骑士！”
“我会写信，让贡萨洛回来一趟。不，不是解除职务！他虽然吃了败仗，但他打的没问题。我相信他的能力！对，问问他怎么想。他亲眼见过法国骑士的冲锋，应该会有些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