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月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但却万万没想到事情背后的真相远比她想的还要更复杂，背后也有更多的隐情……
也更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人会有这般算计。
帝王心性当真不是常人能及。
薛明月平复完因前世今生的事而起波动的情绪，忍不住转头看向了床榻上披头散发的景平帝，在谢琅说完之后，他的背看起来变得有些佝偻。
此时此刻，在看不清他的脸的时候……
他与之前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但薛明月却半点都不敢小瞧他。
她怎么也忘记不了，上辈子她、外公、谢琅还有定远侯府那么多的人，就是因为他的算计而丧命，一边将你打压到尘埃里，一边又喂你甜枣给你希望。
这样的人，着实是个再恐怖过的人。
在薛明月看不到的地方，脸上出现癫狂之色的景平帝却在谢琅将这些话全说完后，表情出奇的平静下来，所有的波涛汹涌都被他掩在了眼底。
“谢家小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用力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顺利地讲这句话讲了出来，声音颤抖。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谢琅身上。
章尧和廉东树也连忙看向他。
他做出这件事的目的已然清晰明了，他们也都能猜到谢琅的诉求，陛下定然也猜到了，所以在谢琅的咄咄逼人面前选择了后退一步。
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有没有可能就此了结呢？
“你重提此事，无非是想要为你爹翻案，这件事朕可以允诺你，”景平帝紧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艰难的道，“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琅低头看他，淡淡的重复：“满意的答复？”
“朕可以公布当年之事有误，”见他似乎有动摇的倾向，景平帝连忙又添了几个条件，“朕还可以封你为定远王，让你再复当年定远之荣光！”
听到这话，薛明月眼神微暗，抿起了唇。
她在心里摇了下头，能说出这话可见景平帝一点都不了解谢琅，但凡他对谢琅有那么一丁点的了解或者看清了眼前局势，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倘若谢琅要的只是公道，只是定远王的王位，他又何需做出今日之事呢。
果不其然，下一瞬谢琅的嗓音便响了起来：“臣不想当定远王，也不用陛下金口御赐定远荣光，我只需要陛下写下认罪书，将罪行公诸于众。”
谢琅一边说，一边盯着景平帝，没有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景平帝几乎是下意识地道：“这不可能。”
“陛下若是答应的话，臣可以当做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是臣莽撞；但陛下若是不答应的话，那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来达到目的了。”
章尧浑身霎时一震，惊愕不定地看着他。
陆皇后闻言，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朝着前方看了过去。
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薛明月眼睛微微眯起，瞬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谢琅这席话说完，寝宫内又陷入了寂静。
有人看着谢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有人紧紧盯着景平帝，想要看他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这话看起来是给了他两个选择。
但其实归根究底透露出来的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景平帝如何选择，他与谢琅都绝无可能再继续共处，谢琅也不会再让他重握权利。
无论是主动承认，还是被动承认，对景平帝来说都是一样的。
亲眼看到这一幕，薛明月才后知后觉地又感到了紧张，她的嘴唇抿得很紧，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琅。
对于他来说，走出了这步之后，他未尝不是也只有一个选择。
非死即活。
被逼到绝境狼狈的衰老帝王，和为了复仇而来野心勃勃的年轻侯爷，在这个时候默默地对视了良久，久到寝宫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景平帝不是第一次注视这个年轻人。
但此时却在看见了他那双黑眸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他升起警惕心，此刻的谢琅和他很像……或者说，和年轻的他很像。
也不对，应该是登基之后的他很像。
同样的野心勃勃，同样的大权在握，同样的想要真正做出一番事来。
这样的眼神是只有在居于高位后才会拥有的。
这样的人也不会愿意居于人下。
不知过了多久，景平帝勉力支撑的身体垮了下来，他颓然地跌倒在床榻上，好似一下子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声音发哑的问：
“你、你就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非要让他死了，也落不下一个清白圣明的身后名。
在这场对峙之中，最终是景平帝认输了。
谢琅平静地道：“是。”
景平帝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另外一道沉稳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陛下身染重病，念及旧人悔不当初，故而亲手写下认罪书，承认十年前的边关之事是他为陷害忠良所为。自认不堪为帝，遂决意主动禅位，以太上皇自居且幽禁于太极宫。”
他顿时愣住，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
陆皇后缓缓地从后方走了出来，看向了谢琅：“本宫会一直在太极宫照顾太上皇，直至帝驾崩。”
众人唰的看了过去。
听到她的话后心顿时紧紧的提了起来，所有人接着又也看向了谢琅。
片刻，谢琅颔首：“依太后所言。”
·
从承乾殿走出来后，风雪微停。
薛明月抬起头看着乌云缓缓散开的天空，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出神。
但很快又被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而回过神来，她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偏头看向身边的人，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坚毅的下颚。
以及他下颚处那颗小小的痣。
……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样。
那日夜里，她被人从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救起来，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就只看见了那少年人的下颚，还有那颗小小的痣。
直到现在，薛明月终于知道：
她找到他了，也将会和他一辈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