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都是丧失亲人的惨痛，谁也无法比较丧子之痛和丧父母之痛，究竟哪个更痛一些。
听到这话，姜姑姑便沉默了下来。
谢琅或许别的事上还有可能欺瞒皇后，可唯独在十年前的那场战事上，他绝不会欺骗皇后……若此事当真有隐情，他绝对是最想将其揭露出来的。
可他给出来的嫌疑人实在太过惊悚。
姜姑姑想到皇后当时的惊愕，以及这两日的魂不守舍，隐隐猜到皇后其实认可他信上所说的话！
但，那可是陛下！
陛下怎么可能会谋害亲子？！
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陛下与太子父子相合，太子更是陛下最宠爱的孩子。
姜姑姑心神一震，勉力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定定地望向那锋芒毕露的定远侯，沉声道：“谢侯既要与娘娘合作，还请拿出侯爷的诚意。”
倘若合作确定，那他们对上的就是陛下。
那再多些谨慎也不为过。
“另外，娘娘想知道侯爷的诉求是什么？”
谢琅目光锐利，眉眼间不加掩饰地露出几分冷意，诉求？
他冷声道：“由天子亲写认罪书。”
姜姑姑微微一愣，随后恭谨地低下头，应了声喏。
正是这个举动让她错过了谢琅眼中的讥诮。
想要拉拢皇后这个盟友，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对她交底，这个理由便是最合适的。
但等真走到了那一步，谢琅要的便不止是一封认罪书，而是——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
下午未时一刻。
自定远侯府前后驶出两辆马车，一辆朝着城门驶去，而另外那辆则是朝着宫门而去。
薛明月等人自是朝着春霞镇方向而去。
而偷溜出宫的萧煜自然是回宫，但他才回到宫里就被拎去了陆皇后宫中，被陆皇后轻描淡写地教训了一顿，便轻拿轻放地放他走了。
姜姑姑则是留了下来。
如今已有四五十岁的陆皇后比起中秋时的雍容华贵，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哪怕殿内放了许多的炭盆，也没能将她的脸色映照得红润起来。
等将其余宫人全都挥散，只余下她们二人，陆皇后才道：“你今日见了谢侯，可看出了什么？”
“回皇后，奴婢未曾看出端倪来。”
姜姑姑摇了摇头：“不过，那谢侯爷于此事上表现得的确激烈，看起来不似作伪。”
陆皇后听见这话眼神微暗，只低声道：“本宫让你办的事如何？”
“奴婢有负娘娘所托，谢侯说，娘娘何时真正答应同他合作，他才会将证据交给您。”
姜姑姑当即跪了下来。
她低下头，想起谢琅说话冰冷的神情，语气不由得肃然起来：“娘娘，他直言他想要的是陛下亲手写下认罪书，若真如他所愿，恐怕……”
她的话没有说完，陆皇后便在心里为她补全了。
恐怕什么？恐怕到时候还要将认罪书告知世人，彻底洗清昔年加在定远王身上的罪名。
——非将之错，而是天子之错。
一旦陛下真的写下了认罪书，天子之威严也就荡然无存。
陛下竟然将他逼到了这种程度。
可见当年之事所涉及到的地方比她猜的还要更多，只凭着谢琅如今送到她面前的零星证据，已经足够让她惊愕不定，而这些都是陛下所为。
……那她的曜儿，又究竟是怎么死的？
此时此刻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三条路，一是与谢琅合作，二是将其告知陛下，三则是冷眼旁观这场君臣相争。
过了不知多久，殿内响起了一道很轻的嗓音，轻如缥缈的风。
“本宫又哪有什么选择呢？”
她与陛下夫妻几十载，论起了解陛下或是揣度他的心思，谁又能比得上她这个共枕之人呢？
她难道是真的看不出来陛下当年的不对劲吗？
不，她当然看得出来。
陆皇后轻咳了两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重新看向跟前的姜姑姑，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冷静。
“你知道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
那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她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长成俊秀聪敏的青年。
在他上战场的前一天，他还高兴地告诉她：
——“母后，听说塞外蛮族素来喜爱围着篝火吃肉跳舞，待儿臣归来定抓上那蛮族单于，让他和部下来给您和父皇于宴上跳舞。”
陆皇后缓缓地阖起了眸子。
她要给她的孩子报仇。
哪怕是皇帝，也没办法阻止她。
·
官道之上。
马车里的薛明月只觉得昏昏欲睡，盯着面前的棋盘看了半晌，也只能看出代表己方的白子无力回天。
下棋下成这样，哪还能继续下去？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抬起圆润的杏眸看向他，理直气壮将手里的白棋推到了他的手边，道：“我们换棋！”
谢琅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
一面将白棋收到自己手中，又将黑棋送给了她，无奈笑道：“你就知道同我玩耍赖这一招，方才下棋之时又不见你认真。”
“我哪里就不认真了？”
薛明月忍不住睁圆了眼睛瞪他，他居然还好意思怪她？
他怎么就不睁开眼睛看看，他这下的是棋吗？下得这么凶，半点不留情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坐着和他下棋的人是他的仇敌呢！
谢琅动作微顿：“真有这么凶？”
薛明月郁闷地点点头。
不然以她下棋的水平，不说多厉害吧，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几乎整个白棋腹地都被他打穿了，说是丢盔卸甲，极其狼狈也不为过。
她差点就下出脾气来了。
谢琅捻起一枚白棋在指间摩挲了两下，接着落子。
“抱歉，我只是……可能心情有些不大好，下次我一定注意分寸。”
薛明月听到这话只想翻白眼，她当然知道他情绪不佳了，要是连这都看不出，她还是去换一双眼睛好了。
谢琅斟酌了一下，索性将棋子给扔进了棋篓里。
“六皇子今日前来并非意外，而是陆皇后遣了人来要与我谈合作，这让我想起了这两日审讯出来的东西，是以情绪才不太好。”
薛明月诧异地睁大了眼。
什么叫做，陆皇后要与他合作？
合作怎么把景平帝赶下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