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风雨洗刷着基督山号的外壁。
在季节的悄然变换中，海上总是最先遭受影响的区域。北风的凌冽刚刚消尽，湿润的东南风便裹挟着暴雨如期而至。
基督山号所有执勤人员和码头工人都接到命令，撤回了平台内部的休息舱，透过厚重的玻璃向外看，茫茫的海面只剩监测站的氙灯在雨幕中孤独闪烁。
沉闷的气氛弥漫在会议室内，指挥长格曼焦躁地在舷窗边走来走去，他的脸上胡须丛生，那身猎魔人的装束也好几天没换了……或者说就没脱下来过，整个人看起来邋遢了不少。
路德维希瞥了一眼手表，22点46分，距离全体研究人员被召集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这是他到基督山号的第三天，但却恰巧赶上了平台运转以来的最大变故……“第二下心跳”。
虽然后来根据位置对比确定那并非是连续的2次心跳，而是“克拉肯”体内的第二个心脏搏动，但这个岛屿般大小的怪物有所复苏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件事在平台上下引发了极大的震动，短短两天内已经有陆续7名研究员和3名后勤工人辞职，随船返回陆地，而引发这次复苏的诱因至今仍不明确。
这巨大的压力当然直接落到了指挥长头上，也难怪他一直呈现出这副焦头烂额的状态。
“工程师们已经从损坏的AI机器里取出了存储设备，”会议室的自动门一开一合，副指挥长玛利亚走了进来。“但所有拍摄到的视频都已损坏，无法读取。”
她的指尖夹着一块硬币大小的半导体模块，摇了摇头，轻轻地丢到会议桌上。
路德维希的视线随着模块移动，中途和另一道视线撞在了一起。他抬起头，看见会议桌另一边的宫崎英子，停顿了两秒后，俩人说好了一般地各自移开目光。
“这是我们第四个水下机器人，也是最后一个。”格曼瘫坐在椅子上。“如果还没有办法知道岛屿的状况……我就只能下令全体撤离基督山号。”
他说完话以后，会议室静默得像图书馆。
自从那个诡异的心跳信号之后，一种前所未见的强磁场包裹住了克拉肯岛周围，以至于让这些经历过多次作业的AI机器竟然一个都没能正常把资料带回来。
“诺亚研究所不是说可以免费维修这些机器么？”卡尔站长问。
“别忘了，我们是在海上，从Stc来回最快也要两周时间。”格曼无力地摆了摆手，“两周，基督山号完全失去对水下情况的掌握，我不能拿所有人的生命冒这个风险。”
卡尔站长抹了一把脸，饶是他在这种局面下也乐观不起来了。路德维希环视长桌，士气低落得可怕。
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离开基督山号后再回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很可能就此失去对“克拉肯”这一传说生物的研究机会……况且就算有回来的可能，失去了人工维护的浮动平台又能在风吹雨打的海上坚持多久？
“我个人认为。克拉肯很可能进入了新的状态，但未必就到了要撤离的地步。”他思忖了一下，打破了沉默。
“嗯？你是……”格曼愣住，揉了揉眼睛，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此刻竟想不起来这张脸属于谁。直到玛利亚小声提醒才想起来是三天前才入职的海洋生物顾问。
“你的理由是什么？”
除了宫崎英子外其他人都盯着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在一群资深前辈的注视中，路德维希站了起来，他不仅没有惊慌，甚至能慢悠悠地踱步到玻璃黑板前。
“我的理由有两点。第一，虽然探查不到海里的状况，但克拉肯岛露出水面的部分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他拿起一支断掉的粉笔。“如此庞大的生物想要彻底苏醒，所需要的能量是惊人的，破坏力也是，哪怕轻微的挪动都会造成巨大动荡……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
“我赞同这个观点。”某位地质学专家举手。“火山喷发前不可能毫无征兆，往往数月前就会有明显异常，对于火山大小的生物来说，它是否太过平静了？”
“克拉肯是前所未见的生物，虽然它看起来像小岛，但不要真把它和小岛或火山搞混了。”格曼叹了口气。“但你们说的有点道理，然后呢？”
“其次，虽然目前监测到两个岛屿深处的心跳信号，但未必意味着克拉肯就只有两个心脏。”路德维希在黑板上画出结构图。“例如某些头足纲的软体动物就拥有着三颗心脏。”
“你认为它还有心脏未恢复跳动？”
“我的个人猜想。”路德维希点头。
“我需要的不是猜想，而是确切的证据，如果不能百分百肯定，还是有必要撤离。”
“想要验证也很简单，”路德维希淡淡地说。“派潜水员下去侦查一次就好。
“派潜水员下去？”格曼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一个玩笑。“这可不是下去捞几只龙虾扇贝！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基督山号的潜水员们只负责一些日常救援工作，我不能让他们……”
“您误会了，指挥长阁下。”路德维希面无表情。“我的意思是，我申请执行本次任务……我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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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格曼一开始还不相信，但路德维希掏出印着“mAStER ScUbA dIVER”的证件时，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没有开玩笑，因为这是休闲潜水员所能取得的最高荣誉。
“我需要一整套专业的潜水设备，一台微型摄像机，一个在海面等待的支援小队，还有一根保持联系的信号线。”
“等等等等……”格曼伸手打断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的职位是顾问不是潜水队长！”
“可能因为想保住我的新工作吧。”路德维希耸了耸肩，幽默了一下。
“你真的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
“传说中的海怪么？”路德维希收回笑容，目光如炬。“作为一个生物研究者，我早就想亲眼见见它了。”
会议室气氛活跃了起来，所有人眼看着希望的火把即将熄灭，但路德维希的一番话像把它重新点燃了。
格曼哑然失笑，他万万没想到支撑路德维希提出申请的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而是来自科学工作者的疯狂求知欲。“年轻人，我欣赏你的勇气，但……”
“但在行业规定中，不允许单独下潜，至少需要双人搭档。”玛利亚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小男孩，你刚刚的表现是很帅气……但我们不会为了保住这个研究基地让你一个人去送死。”
“我可以做他的搭档。”
玛利亚倏然转身，看到发声之人后顿时变了脸色。
“……别开玩笑了！英子。”
路德维希也很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叫宫崎英子的女人会站出来……从第一天到基督山号开始，这个女人对他的态度大部分时间都冷淡，即使答应了他的餐会邀请也一样，仿佛天生就和他相性不合一般。
“我没有开玩笑。”宫崎英子一如既往的冷淡。“师姐你忘了么？我在就读Stc的时候就拿到过潜水比赛冠军，而且打破了‘潜水深度’校记录。”
“那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在基督山号上我也下潜过很多次。”宫崎英子转向路德维希。“但我有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路德维希接受她的审视。
“仅仅是侦查还不够，我们要接触到它，收集它现在的构成组织进行化验分析……不是远远的拍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像。”
全体安静，年轻的男人和女人隔着会议桌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好像势同水火，但给人感觉又是那样的相似。
“我原本计划就是这样。”路德维希坦然地笑了。“如果你的条件只有这个的话……那么我们不谋而合。”
他隔空伸出一只手，宫崎英子听完他的话以后没有犹豫，也伸出自己的右手。
就在两只手快要碰撞到一起的时候……被一阵“咚咚咚咚”的粗暴敲桌子声打断了。
“Stop！”格曼愤怒地窜了起来。“现在是在全体商讨对策方案，不是你们两个的私密谈话！”
“恕我直言，最佳方案已经出来了，格曼指挥长。”
格曼冷不丁被呛住了，他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忽然间朝着门口走去。“散会！”
“指挥长阁下，请考虑这个方案。”路德维希急忙追上他的步伐。“暴风雨在一周内就会停歇，到时候就是绝佳的下潜时机。”
格曼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推开他，毫不停顿地往前走着。
“让他去吧，”玛利亚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们的方案已经被采纳了。”
路德维希和宫崎英子同时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们没发现么？他是在羞愧地逃跑。”玛利亚撩了撩头发，幽幽地说。“谁都会羞愧吧，最该执行这个任务的是我和他两个人……但现在要把所有的危险和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路德维希重新望向指挥长格曼，后者的脚步蹒跚，背影就像是一个垂暮之人。
“早点回去睡吧，在正式下潜之前还会有配合训练，也许明天就开始。”
路德维希和宫崎英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Yes， 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