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么……再坚持一下……”温柔的声音从强光尽头传来。
翟秋和感觉被谁抱在怀里，冰冷的雨砸在皮肤，右耳……不，右半张脸都像是要烧了起来。
又是同样的场景，次数已经多到他还未清醒便已知晓是在梦中。
但这次的持续时间似乎要比以前长得多，感官也更强烈。翟秋和思考了一瞬，忽然用力仰起头——他想直接看清面对之人的脸。
“啧啧啧，要拿梦游当借口耍流氓嘛？”
翟秋和睁开眼睛，人影和Nora重合到了一起，一时让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直到女孩伸手到他面前挥了挥，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身体极度前倾，距离对方十公分都不到，说是耍流氓一点都不过分。
“对不起。”翟秋和低头道歉，就像犯了错的学生一样坐回自己的位置。
“哎呦，青春期男孩子嘛……我懂。”Nora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沾沾自喜，甚至伸出了一边脸颊。“叫声姐姐，可以给你亲一下哦。”
翟秋和没有理她，转眼看向窗外，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能见度高的惊人，能清楚看到远处绵延的山脉和黑色湖泊，还有在青色牧场上奔跑的安格斯牛群。
镜头拉升至高空，一趟颇有年代感的列车正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在悬崖峡谷上狂奔……他们确实已经离开了凛冬中的全木市，踏上了温暖潮湿的不列颠群岛，路线已经规划好了，到达约克火车站后他们将转乘三号线有轨电车直抵Stc学院。
这一切多少有点不真实感，尤其是列车内的布局，宽大的车厢，维多利亚风格的内饰，连桌子都是一整块橡木，很难和普通列车联系上，倒像是推理女王阿加莎笔下的“东方快车”。
而订车票的人正坐在他对面……Nora戴着耳机在哼着什么英格兰民谣。
翟秋和低头看去，膝盖上的《百年孤独》翻开一半，他在看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牢房里等待被枪决的时候睡了过去。
他合上书，望向过道另一边，名叫索利雅的红发少女仍在沉寐，坐姿像背后别着杆长枪，而黑发少年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摆弄着手机，忙得是不亦乐乎。
或许是感觉到了脸上的视线，楚正凌抬头对他憨憨笑了一下，随后又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
“我们系早传遍了！都听说有个新生退学去了英国……”
“连隔壁英语系的妹子跑过来问我……妈耶！你没看到，有几个是真的水灵！”
胖虎的消息轰炸一条接着一条，楚正凌不禁心生悔意，奶奶的原来出国留个学就是“人上人”了？
早知道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该在头顶插个告示牌，一路上能收几个妹子的联系方式就收几个，统统改成“备胎1号”“备胎2号”……没事就花言巧语侃天说地，等聊到恋奸情热的时候挑个最顺眼的表白岂不美哉？
越想越亏！
列车钻进了狭长的隧道，黑暗降临，VpN也跟着断开了，没这个“梯子”根本收不到国内的信息。
楚正凌无聊地点开微信，老实说他微信联系人很少，最近一条是和远方姑姑的，内容大概都是“珍惜机会好好学”“爷爷奶奶我会带照顾着”云云。排在下面则是炸鸡店店长，店长知道他要出国留学二话不说就把兼职工资付清了，还恳求他以后多回来转转，真是让人感动得直冒泡。
第三条，江言言……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平安夜那天。
楚正凌不想看下去了，他关上手机，趴在桌子上，疲惫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可惜伤感时间总是短暂的，列车冲出隧道后他立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有些尴尬地说：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索利雅绿宝石般的眼睛认真注视着他。
沐浴在这目光中的楚正凌感觉浑身不自在……早在上车前他就秉承着“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提出要和翟学长坐一边，好歹还能聊聊高中母校，还有点话题。但少女坚决把他摁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要闹哪样啊？”他心里犯嘀咕。
“等会下车的时候，我们到本地的‘John Lewis’换套衣服。”索利雅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再去见你妈妈。”
楚正凌低头打量自己的全身，他已经把最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不过他自认为最好的东西，大概在很多人看来也不过是垃圾吧，他就是套着这些廉价的“杂牌垃圾”长大的，行李箱里都还带着好几件。
“我要怎么去见她？要穿着西装么？”楚正凌的声音变得酸酸的。
索利雅微微皱眉，察觉到了语气里的尖刺，她的本意只是想让楚正凌穿得好一点，艾瑞娜牧师见到以后少一点担心，所以不理解说错了什么。“不是……”
楚正凌别过头，对着窗外。“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仔细回忆了一下，郑重地说。“她是个受尊敬的人，很细心，对每个人都很好，都很温柔。”
“除了我，对吧？”楚正凌笑。
索利雅一愣……她很难想象艾瑞娜牧师会有冷漠自私的一面。自从她14岁那年跳级进入Stc学院后，从牧师那里感受到的只有宛如母亲般的爱与包容。
她从未想过在世界的另一端，牧师真正的孩子早已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仿佛是剥夺了属于另一个孩子的爱，而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楚正凌压抑住了情绪，平静地说。“你听说孙悟空么？”
索利雅点了点头。“我读过英译版童话《猴王的故事》。”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六一儿童节，每个班级都要表演一个节目，底下坐着一大群家长还有校长副校长，连卖小吃的都跟赶集似得扎堆在校门口……我们班级选的是西游记话剧……也不叫话剧，其实就是一群小孩子穿着老师裁剪的道具服上去挨个背台词。”他喋喋不休。“同学们都选我演最大的主角，也就是孙悟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少女仿佛嗅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局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因为连阿猫阿狗都有妈妈啊。”楚正凌笑容讽刺，牙齿像咬着生锈的铁。“……只有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些话从索利雅站在他家门口开始，一直憋到了现在。他原本永远不会对一个外人说这些东西，但索利雅踩到了他的尾巴，他心底的毒蛇就要把蓄满的刻薄都喷吐出去。
在过去十九年中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孤独，但从收到那封信开始，从知道妈妈还好好的活着那一刻开始……漫天孤独感如同洪荒时代的奔流一样将他卷入其中，啃食殆尽。
没有幻想，只剩怨恨。
索利雅伸手撩了撩头发，将一枚不起眼的发夹收进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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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c学院，圣愿礼拜堂。
“艾瑞娜牧师，您……还好吧？”
夕阳西下，身着灰白教服的修女推开虚掩的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跟前。
“谢谢你，乔安娜……我想一个人安静会。”艾瑞娜尽管眼眶里都是泪，但仍然努力对她笑了一下。
乔安娜有些吃惊，自从半个月前搬到这儿来，她对乐观坚强的艾瑞娜都习以为常了。当初审判庭上艾瑞娜牧师出面把她要下来的时候，面对好几方势力都毫无惧色，连那些气势汹汹的苦修士在她面前都低下了头颅……居然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悲伤。
“愿主保佑你。”
但她没有多问，而是悄悄带上门退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真奇怪啊。”乔安娜有些担忧，艾瑞娜牧师无疑是自己离开圣托马斯教堂后遇到的最好的人，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自己又能去哪呢？
那些人会把自己重新投入审讯室么？
“喵。”
一只纯黑色的猫跳进了她怀里，打断了她的思绪。
干净、轻盈、毛发柔顺，完全没有半个多月前的可怜模样……乔安娜抱着它在床上躺下，眼里不禁浮现了那个谜一般的少女，还有那个吻，带着让人心跳加速的致命魅力。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喵~”怀里的黑猫舔了舔她的手心，发出了一声黏人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