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圣上连道了几个“好”字，可却听不出有多少喜悦，“赫连世子此等义举，是好的，赏，要赏，千两黄金、万匹绸缎。”
穆玉宁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黄金绸缎算得上什么赏赐，她的阿翊为了北疆百姓可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虽然他看起来并不难过，而且祖母也说过北疆皇室似乎乱得很，想来阿翊多半没有受到多少父爱，可再怎么样，那还是他的父亲啊。
赫连翊自进来跪下以后一直就没再吭过声，这下才终于抬起头，道：“圣上，罪臣不敢求黄金段匹，为我北疆百姓不再受战乱波及，北疆愿与圣原缔结盟约，承诺百年内绝不越雷池一步，望圣上垂怜，此乱过后圣原朝能帮助边关百姓恢复正常的生活，至于其他的，罪臣不敢奢望。”
圣原帝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不少，那脸上的笑也终于显得真情实意了起来，“好，好！赫连世子一心为民，真是令人感动，朕允了。”
他伸手点了几个官员，吩咐道：“此战过后，你们要通力合作，帮助边关的百姓重建家园，要视北疆的百姓为我圣原的百姓，一视同仁，不得苛待。还有，山月关的驻军也要帮助北疆的军队重整旗鼓，必要时，也可以适当监督指导一二...赫连世子，你没有异议吧？”
圣原帝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北疆，若让圣原驻军直入北疆土地，还要对北疆军队行监督指导之责，那与接管北疆何异，他这是存了要借此吞并北疆的意思。
赫连翊紧抿着双唇，低垂着眉眼，看不出神色。
穆玉宁看着那个向来挺阔有力的背影，突然感觉到有一条小虫从她的背心爬上，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四肢略有麻痹之意。
圣原帝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啊，北疆此刻群龙无首，偏偏北疆王的头颅还正是被赫连翊砍下来的，圣原此刻入主北疆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待得圣原军入主北疆后，又会给那些百姓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是说赫连世子为了投奔圣原，狠心弑父，所以你们也只能乖乖地来做我圣原的百姓。
还是说你们的世子自己斩杀了亲父君主的头，弃万民安危于不顾，这样的皇室若彻底的毁了，百姓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反而还会开开心心地接受自己从此变为圣原朝的百姓。
多半，是后者吧。
穆玉宁的手心沁出了一丝冷汗，方才顶下欺君之罪的时候她没有慌乱过，圣上要治兄长的抗旨之罪时，她也没有多么不安。
即便是，圣上坚持要赐婚兄长去做静宜公主的驸马，穆玉宁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害怕。
圣上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没有哪个君主会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那赫连翊会怎么样呢？被他伪装成意外身亡或是不幸病故吗？
赫连翊久久没有答话，而威严的帝王却半分没有责怪，甚至十分有耐心地微笑着等待。
不过，他还是没有等到赫连翊开口，而是穆玉骁抢先答了话。
“圣上，此刻当务之急，是封赫连世子为北疆王。”
穆玉骁今夜，但凡开口没有一句不是惊世骇俗之语，可他丝毫不在意周围或震惊或打探的视线与私语。
“北疆自五年前战败后，曾与圣原有过盟约，现在北疆王擅自毁约，与南境联手叛乱，是置两国百姓于不顾、置与圣原的盟约不顾。
“赫连世子本就是北疆的王世子，此战北疆王必死，他即刻便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可是赫连世子为两国邦交，痛下决心，斩杀北疆王，是用自己的仁孝之义守住了圣原与北疆的邦交。
“但这样一来，于他承继王位之事便多有阻拦，若圣上此时能够亲封赫连世子为王，助他早日收拢民心，治理朝政，这才是对赫连世子实实在在的赏赐。”
穆玉骁句句皆是肺腑，说到后两句，还隐隐有些哽咽，堂下以张豫成为首的一众进士，都为之动容，连带着几位在朝中有些份量的寒门出身的朝臣，也对他的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圣原帝自然知道民心何处，民心就是永远站在权力扩张和阶级固化的对立面，但他却不得不对这民心低头，有些事不是不能做，只是不能在人前做。
“玉骁此言，有理。但......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得待萧将军回京，与朕细细商谈后，再行定论。”穆玉骁一晚上数次顶撞圣原帝，话里话外都是忤逆，虽在外人看来他大部分时候都说得有理，可在圣上这里，道理是另外一种算法。
“今日双喜临门，玉骁不介意朕再添一喜吧？”看似和蔼的帝王，虽一直面上带笑，但穆玉宁已经发现他嘴角微微抽动，接下来的话定然不是什么好话，难道又要再替兄长尚公主一事？
穆玉骁自然不敢有异，微微颔首，“圣上请讲。”
良久的沉默后，圣原帝的嘴角恢复了平稳，淡淡道：“今日还是不讲了，过两日等萧将军的战报到了，到时候朕再一同与你细谈。”
穆玉宁的心跳得更快了，如此慎重，必然不是小事，今日兄长多次冒犯天威，想来圣上定然看他不欢喜，肯定是要给兄长找些不痛快的。
但只要不是尚公主，其他应该都好说，看来待会儿要再去找张豫成说一说，这几日一定要把此事传开，眼下也只能靠悠悠之口来让圣上改变心意了。
“先带赫连世子去换身衣服吧，这镣铐，都摘了吧。但，世子近日，无事还是不要擅自出京了，在府内好好休养。”
圣原帝有意无意的点他，又下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赏赐，这才借口要去看看公主，离开了。
穆玉骁拿出钥匙解了赫连翊的镣铐，低声道：“赫连兄受苦了。”
赫连翊冲他一笑，道：“若不是你......”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穆玉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摸出一瓶金创药递过去。
圣上一走，人群都散了开去，又各自喝酒去了，但忠王不仅没走开，还自顾自的上前插话，“怎么，有什么话非得回去说，难道几位是有什么不便人闻的秘辛吗？”
穆玉宁为着赫连翊的伤，还有兄长尚公主的事心头烦闷，憋了许久，让他正好撞到枪口上。
只见她微微侧头，一双眼半抬不抬，“玉宁与兄长数月不得见，的确有许多体己话不能给外人听到。”
谁知，忠王却笑了，深深地看了两兄妹一眼，还微微扫了赫连翊一眼，道：“外人，很快就不是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