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越来越深。
酒。
越喝越多。
只是屋内四个人却又各有不同。
孙玉、王勇和柴远三人，已经喝得醉眼迷离。
坐在主位的老周，虽然看起来同样喝多了，可是嘴角时而挂起的冷笑，却表明远不像表面这般。
“......狗......狗娘养的......”
“......想，想撸老子......”
“门儿也没有......”
“老子......老子也是战功赫赫，谁敢......”
王勇已经话都说不利索了，怒气值却是愈发汹涌。
本来因为自己降级不多的孙玉和柴远，在酒精的刺激下，也是义愤填膺的在旁边附和道：
“就.....就是......”
“干.....干他娘的......”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态，让他们此刻和王勇同仇敌忾。
老周眼睛一亮随后重新恢复了醉眼迷离的状态，大着舌头道：“就.....就是......”
“干他娘的......”
“这次只要咱们心齐，闹上一闹，陛下听到了消息，一定会撤回这些瞎搞的狗东西的......”
老周的话似乎是“提醒”了其他三人。
孙玉第一个嚷了起来：“就是！陛下英明神武，从来不会亏待我们这些跟他打天下的.....”
“一定是有奸臣在陛下身边蛊惑他......”
王勇更是双眼通红，气的浑身发抖：“这些狗东西都该去死，我要.....我要......”
“清君侧！”
孙玉的舌头不大了，脑袋也不晃了，及时的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而喝多了的王勇根本没有注意到是谁提醒的这一句，反而是异常兴奋的点点头，为自己终于找到办法而高兴：“没错！”
“老子就是要清君侧！”
“杀光这些蒙蔽陛下的奸臣，还华朝一个朗朗乾坤！”
“好！”
坐在主位的老周一拍桌子，满脸的赞叹道：“不愧是跟着陛下起家的老人！”
“就连想法都是英雄所见略同！”
“老王你说的对，咱们就是要清君侧！”
“但是这件事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咱们换个地方.......”
说着话，老周歪歪扭扭的站起身来，叫来了老板结了账。
随后他领着三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第二天一大早。
从汉口返回驻地的军车上，王勇坐立不安。
此刻他已经醒酒了。
虽然昨夜发生的种种一切，都是在酒醉的时候冲动做的决定。
但是当下的王勇并没有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反而记得异常清楚。
他不可能记得不清楚......
今天早晨在老周的私宅中醒来时，王勇的确是有些发懵的。
但是当老周拿出那份昨晚他亲手签字画押的请愿书，又仔仔细细给他复盘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情后......
王勇即便是对细节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看着面前自己亲笔画押的请愿书，还有替他复盘的老周，这些东西绝对做不了假，他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
自己要被这次的军改整编撸下来了！
而为了改变这一情况，他决定和孙玉和柴远共同起兵清君侧！
清君侧......
尽管王勇没有读过多少书，也只是在夜校扫盲班里学会的识字，但是对于这三个字也是颇有了解。
毕竟，他最爱听说书，而说书人口中一旦说道打算谋朝篡位的反贼，这个“清君侧”三个字，那可是出现频率极高的字眼......
“我和他们不一样！”
王勇心里默默的想着！
“对！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打算谋朝篡位，我只是为了清除陛下身边的奸臣......”
“我这是，这是兵谏......”
车程开了将近一半，王勇终于给自己找了个能接受的借口，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一旦谎话说的多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甚至最后变得心安理得。
譬如此时的王勇.....
自从给自己找到了“兵谏”的借口，他明显放松了许多。
他甚至从旁边开车的警卫员兜里，拿了一盒“复兴牌”卷烟出来，点燃了一根慢慢的抽着。
“本来就是有奸人作祟，陛下才被蒙蔽了......”
“自从我们守备部队成立之后，剿匪剿了多少，又保卫地方......”
“我们功劳不比那些野战军少......”
“我的守备分区，也立了多少次功劳了，得了那么多的嘉奖，凭什么就要把我撸下来......”
“陛下最体恤我们这些老兄弟了，绝不可能做这种决定的......”
王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对这次的“兵谏”计划，又多了几分理所应当的坦然。
他甚至对朝廷中那些想象出来的，甚至连具体对象都没有的“奸臣”，凭空生出了许多的怒气。
“都怪那些奸臣，等着吧，老子们杀到京城，先把你们砍了祭旗......”
一想到这里，王勇甚至激动的有些颤抖，拿着卷烟的手都有些不稳当。
他狠狠的吸了两口卷烟，才算是平复了心中的激动。
“......对了，老周大哥说，他还会再联系几个和我们志同道合的守备分区......”
“大家一起动起来，声势更大一些，这样陛下也能更早知道咱们的消息......”
“也不知道周大哥还会找到谁......”
“孙玉和柴远肯定是加入进来的.......”
“会不会是湖北行省之外的区域？老周大哥毕竟对其他行省也很熟悉......”
“要是河南行省也有人兵谏，他们离中枢更近，会不会到时候比我们动作更快.......”
“那我们岂不是要慢人一步了......”
王勇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一想到未来起事兵谏，自己这边可能会比其他人落后，中枢那些奸臣可能会被其他行省的人出手斩杀，王勇就有些不爽。
他甚至一瞬间有些冲动，打算让警卫员开车回汉口，当面问问周大哥。
不过很快他按捺下了这股冲动：“周大哥说了，这几日大家各自回营准备，暂时先不要互相再见面......”
“等到他通知的那天，我们再共同起事......”
“也罢！咱又不是要打算谋朝篡位，只是想帮着陛下清理身边的奸臣......”
“没必要去争那个第一第二的......”
“陛下会知道咱得功劳的......”
王勇又安慰了一遍自己，这次他的心思终于全部想通了。
一旦心神安宁，昨夜断片的困劲儿再次涌了上来，王勇就这么靠着车座椅，一直睡到了终点......
......
五日后。
汉口守备区备用指挥室。
这里已经改成了军改小组的临时指挥部。
梅冒兵正在听取军改小组一众成员的报告。
自从宣布湖北行省正式进入军改以来，军改小组的成员全都按照所属的条线，分别对接了对应的部门和工作。
在不干扰军改正常节奏的前提下，军改小组成员负责每天向梅冒兵报告，自己负责对接的条线中总结的进度、经验和问题。
当然，具体的事务和进度，还是有具体的人和部门进行跟进和报告，军改小组这边更像是一个观察者和建议者的身份......
“......按照目前进度估算，预计最多大后天也就是启动军改的第八日，湖北行省所有守备分区全部集结完毕......”
“......这个速度虽然早于集结命令两天，但是和我们前期推演的时间相比，慢了半天时间......”
“......经过我们分析一致认为，主要包括以下因素：......”
尽管行政职级上来说，刘文志这个参谋本部副总长，要比梅冒兵还要高上半级，而且资历也要更老一些。
但是刘文志一向是坚决执行命令的典型代表，这次军改小组中他只是副组长，梅冒兵才是组长。
所以这段时间，刘文志对梅冒兵一直都是对待上级的姿态。
好在这么长时间下来了，大家也是见怪不怪了。
等到刘文志报告完毕之后，梅冒兵也是客客气气的对着对方点了点头，随后才开口道：
“刘副参谋长的报告，大家也都听到了......”
“总体上来说，对于这次军改到目前为止的进度，我还是满意的......”
这倒不是梅冒兵和稀泥，涉及数十万人的军改和部队整编集结，尽管比推演的最优计划慢了半天，但是比预定命令还要早上两天，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而且刚才刘文志也总结了，并不是主观上出现了问题，而是客观上发生了一些不可控因素，比如：天气.......
所以梅冒兵还是对军改工作进行到现在的情况，进行了肯定。
参会的不单单包括军改小组成员，还包括了湖北行省守备区负责这次整编的相关人员，听了梅冒兵的肯定，都是精神一振......
这段时间他们也是没白没夜的熬，现在得到了未来军区司令员的肯定，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梅冒兵也没有废话，继续总结了几句，指出了几处不足，又着重指明了接下来的工作方向后，会议便结束了。
众人等梅冒兵起身离开之后，也纷纷站起来走出会场。
闹哄哄的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削文质彬彬的男人随着人流，追上了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在对方身后轻声叫了两句：“周副司令.....”
第一声因为声音太小，再加上周围闹哄哄的，被男人叫到的周副司令并没有注意到。
直到第二声，周副司令才听见身后的叫声，转头去看时，神色微微一变，随后笑道：“哦，是陈部长啊，怎么了？有事？”
周副司令赫然正是前几日在私房菜馆，和孙玉三人喝酒的老周。
而被他叫做陈部长的男人，则是湖北行省守备区后勤部的部长陈嘉实。
陈嘉实听了周副司令的问话，下意识就想说什么，可是很快反应过来，把话咽了回去，同样笑了笑说道：“周副司令，是这样的，昨天有一笔流程报到我这边，需要您签个字......”
“今天正好遇见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移步到我们后勤部.......”
周副司令哈哈一笑：“陈部长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刚好有时间，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两人的对话很正常，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虽然周副司令在守备区职级比陈嘉实要高，但并不是他的直属上级，两人态度客气一些也很正常。
周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大家都是急匆匆的赶回自己的单位，军改的事情千头万绪，哪里有时间去管别人的闲事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从备用指挥部的院子里出来后，七拐八拐朝着后勤部的方向走去。
湖北行省守备区司令部的驻地，有一部分是征用原先鞑子湖北将军的府邸，从备用指挥部到后勤部办公区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小桥流水的园林。
两人正走到水池中央的小桥上时，陈嘉实先住了脚，蹲下身子把笔记本放到了一边，解开鞋带开始慢吞吞的系了起来......
“周哥，那八千条m1加兰德步枪和配套子弹的窟窿，你什么时候能给我补上啊......”
“最多还有三天部队就全部集结完毕了......”
“我这边的审计组也查的七七八八了......”
“一旦部队集结完毕正式开始换装，所有登记在册的枪支弹药会全部进行清点入库，移交给军改小组......”
“到那时候我就全完了啊......”
陈嘉实手上的动作慢腾腾的，脸上却是一副惶恐至极的表情，甚至声音都开始发颤起来。
之前他贪恋美色被周副司令收买了，分批次从守备区的后勤物资库中，运走了八千条枪和子弹。
原本周副司令承诺他，只是借给下面守备分区使用搞个大型剿匪行动。
尽管陈嘉实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但是当时被美色迷了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想到统帅部突然一纸命令下来进行军改，同时第一时间封存了物资库和账务，这让陈嘉实吓破了胆。
就算借他个脑袋，他也不敢被查出来亏空这么多枪支弹药啊......
所以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周副司令。
可是当时周副司令却老神在在的劝他把心放肚子里，最多几天的功夫，这个事情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
陈嘉实就这么提心吊胆又过了这么几天，却始终没发现周副司令有什么动作。
今天军改小组的通报会一开，陈嘉实再也坐不住了，他又一次找上了周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