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三七没有说话。
盯着手上的木碗，看着碗里黑乎乎一片的孟婆汤。
她只好似看到了那少年的音容笑貌，看到了自己心头那一份难舍的情思。
目中的雾气越来越浓，三七忽的记起幼年时母亲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母亲曾说，三七，无论遇到任何事，你都一定不能哭。
你要笑，笑得开开心心，笑得漂漂亮亮。
但在今天，三七却忽然的想要大哭一场。
她不知道阿娘会不会生气，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想哭。
三七已活了六百岁。
六百年来，她记着阿娘的话，从来都没有哭过。
可今日，眼中的泪水，终是再难忍住，最后仍然滑出了眼眶，顺着三七的面颊，滴入了手中的木碗内。
碗里是乌黑恶臭的孟婆汤。
但谁想的到，就在三七的这滴泪水滴入碗里的刹那，那汤水忽的便晕开了道道波纹。
黑色的孟婆汤莫名的就变得清澈起来，好似山泉水一样，再也瞧不见半点杂质。
最重要的是，本是恶臭难闻的孟婆汤，此时此刻，竟从内里散发出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上入苍穹，下透九幽。
这种香味，便是神鬼闻了，也要为之迷醉。
但三七却好似并没有察觉到这份变化一样，她的眼中依然有泪水滑落。
一滴一滴，滴入手中的木碗中，混入到已然变得清澈飘香的孟婆汤内。
“这……”
对于孟婆汤的变化，三七只恍若未觉。
但一旁的孙尚香，却从头到尾都瞧了个仔细。
作为冥府的鬼差，她当然知道真正的孟婆汤是什么滋味。
但自打三百年前孟七死后，三七接管孟婆之位，便再也熬不出传说中万里飘香的孟婆汤。
直到今日。
孙尚香看着三七手里的木碗半晌，忽然抬起头来，面带惊喜，冲着三七叫道，“三七……三七！你的汤，你的汤，成了！”
但对于孙尚香的叫喊，三七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她仍在哭，她只在哭。
活了六百岁，她从没有像今天，像现在这样明白过。
孟七当年没有告诉三七，孟婆一族成年的标志，其实就是孟婆的第一滴眼泪。
只有流过泪的孟婆，才能褪去心中的懵懂，就此成熟长大。
所以说，三七这些年以来的呆傻痴愚，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她先天失了一魂而已。
眸中的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的滴入碗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三七哭着抬起了头，她迎上孙尚香的眼睛，哽咽着道，“阿香，其实，我都明白的。”
“明白什么？”
突然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孙尚香心头微跳，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三七似乎也并不准备从孙尚香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他此时已重新又低下了头，自口中发出一声怅然长叹。
“我都明白。”
三七说道，“我是喜欢了他。”
“只要能看见长生，我便会没来由的开心快乐，可如果看不见他，我的心里又实在烦闷难过的厉害。”
“我喜欢他。”
三七忽的将手里的孟婆汤丢在地上，直接扑到了孙尚香的怀里。
她哭泣着说道，“就算他不喜欢我，就算他不来看我，可我依然喜欢着他，依然想要不愿意忘了他。”
“阿香，你懂我的，对吗？”
孙尚香当然懂她，但在这个时候，她心里却清楚的很，并不适合她开口说任何的话出来。
“唉……”
将手中的狼牙棒重新收起，装了孟婆汤的木碗，也如三七一样被孙尚香丢在了地方。
她反手保住了三七，也突然哭了起来。
有些人，有些事，不敢忘，不能忘。
三七幼时，曾问过阿娘孟七，孟婆汤的第八味汤引，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娘当时只神秘兮兮的说，等三七长大了，就会自然明白。
阿娘又说，她宁愿三七一辈子不懂得孟婆汤真正的熬法，一辈子找不到孟婆汤所需的第八味汤引。
而在此时，正与孙尚香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三七，却终于在时隔数百年后明白过来。
原来，孟婆汤所需的第八味汤引，竟然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上。
孟婆汤，忘情汤。
要熬出一碗香气浓郁的孟婆汤，一共需要汤引八味。
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盏别离泪……
还有最后一味，是一个孟婆的，伤心泪。
三七想着，原来，包括阿娘在内，所有的孟婆，竟然都曾伤心过……
在孙尚香的劝解下，三七终究没有做出离家出走的事，没有就此离开黄泉。
但她心中有伤，却终究已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如今的三七已经学会了如何去熬真正的孟婆汤，但她的心思，却半点都不在公事上面。
别说是去新熬一锅甘甜清澈的孟婆汤出来，便是平日里审罪断恶，送心思亡魂进入轮回的工作，三七也没有了多少的兴致去做。
虽然三七早前说过，要让王小鹿来替她做事。
可王小鹿一个种在花盆里的死人头，都没有一只可以用来拿笔的手，又如何能够去替三七做事？
三七满心想着，等第二天，或许长生就回来了吧？
然而，别说是第二天，就是第三天，第四天，她也没能在孟婆庄中看到慕容白的踪影。
三七的心情又变得低落下去。
她没法儿离开黄泉，没法儿去人间找慕容白问话，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孟婆庄里胡思乱想，然后，使自己心里的伤口变得更加鲜血淋漓。
三七终于病倒了。
在第四天。
想想也是，就算她身为孟婆，法力不凡，却也是要吃饭喝水的。
可因着心头思恋，这几天里，三七的日子过得一直都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如此状况，她的病倒，其实也是理所当然。
孟婆庄只有一个孟婆，三七即是病倒，那些新死亡灵的鬼魂，自然便没有了办法被送入轮回。
反正王小鹿是帮不到什么忙的，好在还有一个孙尚香在。
这位主儿因着过往总是酗酒的坏习惯，所以冥王阿茶从来都没有给她安排多少的活计，不像赵吏、木兰等人，时常就要往人间去出公差。
所以，孙尚香便暂且留在了孟婆庄中。
一来是帮着三七做事，二来嘛，也是要安慰照顾三七，让她尽早振作，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