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峡的罡风如无数把钝刀,割得人脸颊生疼。
柴孝和的三千骑兵在峡谷中狂奔,马蹄踏碎冰层的脆响被风声撕成碎片。
就在此刻,前锋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在半空刨出残影。
前方百丈外的山尖上,一道青衫身影正背对着夕阳。
羽扇在风中轻摇,袖角被猎猎吹起,露出腕间那串菩提子念珠,是当年翟让亲手串给他的。
“是徐茂公!”
身旁的亲卫嘶吼着拔刀,刀刃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柴孝和猛地勒紧缰绳,胯下的坐骑刨着蹄子,鼻孔喷出的白气在鬃毛上凝成霜花。
他抬头望去,徐茂公的身影被落日镶上金边。
羽扇指向峡谷两侧的悬崖,那里的乱石堆后隐约闪过甲叶反光。
“孝和,既然我在此处,你应该明白。”
“你赢不了的,降了吧。”
徐茂公的声音顺着风势飘下来,带着山谷的回响,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柴孝和心上。
“徐茂公,凭什么我每次都要屈居你之下!”
柴孝和的怒吼撞在崖壁上,激起无数回声。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鞘砸在马镫上发出脆响。
“当年瓦岗山排座次,你就压我一头?”
“李密夺位时,你一句为了瓦岗就让兄弟们放下刀!”
“如今金堤关破,你又想让我像王当仁那样认命?”
横刀在风中划出银弧,刀光映出他眼底的血丝,那是连日奔逃熬出的红。
“这一次我就要与你决一死战,让天下人看看,我柴孝和不是只会跟在你身后摇旗呐喊的跟班!”
话音未落,两侧崖顶突然响起梆子声。
徐茂公的羽扇向下一挥,无数礌石从云端滚落。
砸在峡谷中段的冰面上,激起的冰碴如箭雨般射向骑兵队。
前锋的战马瞬间被砸得脑浆迸裂,残肢与断矛混着冰屑飞溅,堵住了狭窄的谷道。
柴孝和猛地旋身,横刀劈碎飞来的碎石,刀刃崩出缺口。
却见崖顶突然垂下无数绳梯,刀斧手踩着绳索俯冲而下。
铁靴底的防滑钉刮过岩壁,发出刺耳的锐响。
“放箭!”
柴孝和嘶吼着扯过亲卫的弓,箭矢离弦的刹那,风突然转向。
箭簇擦着徐茂公的青衫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松树上。
见状,徐茂公不急不躁,他的羽扇突然指向谷口。
得到指令之后,早就埋伏在谷口两侧的士兵将一块块巨大的礌石推入谷口。
断了,柴孝和的退路。
骑兵队被压缩在狭窄的谷底,两侧崖顶的火油桶如雨点般落下。
砸在马背上炸开,火舌顺着鬃毛蔓延。
受惊的战马疯狂冲撞,将骑士甩向岩壁。
柴孝和的坐骑突然咆哮,他趁机瞥见徐茂公站在山尖,正低头对着传令兵说着什么。
那神情平静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野火。
“兄弟们,跟我冲!”
他横刀向前,刀刃劈开迎面而来的火墙。
火苗舔过甲叶,烫出刺鼻的焦糊味。
亲卫们跟着他组成楔形阵,马刀挥舞的寒光在火海中撕开一道裂口。
第一个刀斧手从绳梯跃下时,柴孝和的横刀已刺穿他的咽喉。
温热的血喷在脸上,与汗水混在一起冻成冰。
他认出死者的模样 ,似乎也是瓦岗旧部。
容不得他恍惚,马上又有一人抬枪刺来。
枪尖擦着他肋骨而过,挑飞了几片甲叶。
“孝和,何必呢?”
徐茂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羽扇轻拍着崖边的岩石。
“王当仁降了,邴元真也早就有归降之心,李密困守瓦岗寨已成孤家寡人,你守着这空壳子,究竟图什么?”
“我图的,就是要把你们这群自大的人都踩在脚下!”
柴孝和怒吼着拔出靴筒里的匕首,猛地一挥,正落在一名刀斧手的肩头。
几乎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亲卫的惨叫。
回头时,紧紧跟随他的几名骑兵已被火油烧成了火人,正疯狂地冲向崖壁,身上的瓦岗战袍在火中蜷曲。
又有几名刀斧手冲来,将他拉下马来。
滚到地面,横刀已失,他便夺过地上的断矛,奋力一刺,矛尖挑着一名隋兵的尸体冲向谷口。
“兄弟们,那里有条缝隙,我们冲出去!”
还没等他说完,徐茂公的羽扇突然指向他,三支冷箭同时射来。
他猛地一扑,箭簇擦着脊背飞过,射中了紧随其后的亲卫。
那名少年从马背上坠落时,一句遗言都没留就闭了眼。
“降了吧!”
徐茂公的声音突然近了,青衫身影出现在前方的崖壁平台上,羽扇指着他染血的战袍。
“你看这‘瓦岗’二字,都快被血浸透了。”
柴孝和停住脚步,身后传来士兵的嘶吼,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被风卷得支离破碎。
“你还记得吗?”
柴孝和的声音像被风刀峡的罡风揉碎的破布,每个字都裹着血沫从齿缝里挤出来。
“当年在瓦岗山,你说我性子太急,不适合当先锋。”
他的靴底碾过地上的断刀,将那柄卷刃的横刀踢到身前。
左手抓住刀柄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右手矛尾重重顿在冰面上,激起的冰屑溅在胸前的血窟窿里,疼得他牙关打颤。
却反而笑了起来,笑声震得喉间的血沫连成线。
“今日我就让你看看。”
他猛地挺直脊梁,左手横刀在冰面划出半道弧线,“急性子的人,死也会死在冲锋的路上!”
说完,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矛尖先撞进前排刀斧手的咽喉,那名隋兵的惨叫被矛杆堵住。
血沫顺着矛刃的血槽倒流,在柴孝和的手腕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左手横刀同时劈出,刀刃切开另一名刀斧手的护心镜。
铁屑混着内脏碎片喷在他脸上,与凝固的血冰粘在一起。
他的坐骑“乌逐”也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前蹄踏碎一名倒地隋兵的胸骨。
马鼻喷出的白气在他耳侧凝成霜花,像极了十年前在瓦岗山初遇时,这匹小马驹在他掌心蹭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