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唯有天边一钩残月偶尔从云隙探出头,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给金堤关内外的山峦河谷蒙上一层诡异的纱幕。
柴孝和裹紧身上单薄的披风,在数名亲卫的簇拥下,艰难地行进在崎岖的山道上。
山路蜿蜒如蛇,铺满了冻硬的碎石和枯藤。
马蹄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间或有马蹄打滑的惊呼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寒风如同出鞘的利刃,呼啸着穿过山谷。
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狠狠撕扯着众人身上的衣甲。
那风里夹杂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不一会儿就将众人的眉毛、胡须染上了一层白霜。
柴孝和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意,不安地刨着蹄子。
喷吐出的白气瞬间在空气中凝结成雾。
终于,在跋涉了不知多久后,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抹模糊的轮廓。
那是金堤关的关楼。
柴孝和勒住马缰,抬头望去,只见关楼高耸入云,在夜色中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只有城楼上零星几点灯火,如同巨兽微睁的眼睛,透着一丝警惕与疲惫。
守将王当仁站在关楼之上,寒风鼓荡着他的战袍,猎猎作响。
他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队伍。
当看到柴孝和时,眉头不禁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深的 “川” 字。
柴孝和抬头,扬声道:“王将军,军情紧急,速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王当仁的声音从关楼上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和疑虑。
“柴军师,你们这一路过来,可曾遇到隋军吗?”
柴孝和答道:“我们走的是偏僻小路,侥幸未曾遇到。”
王当仁闻言,心中的疑惑更甚。
如今这邙山附近,早已是兵荒马乱。
裴元峥的军队四处活动,怎么可能如此顺利?
难道是裴元峥故意放行,设下了什么圈套?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目光在柴孝和一行人身上来回扫视,试图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柴孝和见状,催促道:“王将军,有什么话,等我们进去再说不迟。”
王当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下令打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转动下缓缓升起,发出 “吱呀” 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柴孝和一夹马腹,率先踏入了金堤关。
来到王当仁的府邸,柴孝和顾不上休息,开门见山,直接提出要调走五千兵力。
“五千兵力?”
王当仁猛地站起身,手按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对方如此激烈的反应,引得柴孝和微微蹙眉。
但毕竟是要从王当仁手下调兵,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柴军师可知,关隘现存兵卒将将过万,你若带走精锐,金堤关拿什么抵挡裴元峥的铁骑?”
“那裴元峥用兵如神,手下铁骑更是骁勇善战,一旦来攻,我们这点兵力,恐怕连一天都守不住!”
夜风不知何时变得更急了,“呼” 的一声掀起帐帘。
卷着关外的霜粒和寒气,扑在两人之间的羊皮地图上。
地图上用朱砂标记着各处关隘和敌军动向,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柴孝和的手指划过金堤关与邙山之间的虚线,指甲在 “虎贲军” 三字上留下一道白痕。
耐着性子沉声道:“魏王有令,奇袭虎贲军后翼乃破局关键。”
“如今瓦岗寨形势危急,唯有此计,或可扭转乾坤。”
王当仁猛地抽回手,因为动作太大,手臂撞倒了其身后的兵器架。
“魏王的密令?”
他冷笑一声,眼中透着一丝不屑与警惕。
“柴军师,你可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为了瓦岗的前途,我可能不能遵令了。”
说着,他手按刀柄,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闷响,似是铁刃砸在青砖上的锐响。
柴孝和被吓了一跳,余光瞥见王当仁腰间的佩刀已滑落在地。
刀柄上镶嵌的虎眼石在烛火下转动,映出帐外闯入士兵惊骇的脸 。
“报!”
士兵的声音被甲叶摩擦声割裂,“魏延的狂熊军已过邙山北麓,苏烈的枭隼军正绕黑风口东进!”
柴孝和猛地按住地图上瓦岗寨的标识,指腹擦过 “魏” 字图腾的金线,大吼道。
“你看到没有?”
他突然揪住王当仁的甲叶,将对方扯到地图前。
“隋军分兵袭瓦岗,金堤关若按兵不动,便是坐视魏都覆灭!”
帐外的霜粒突然打在窗棂上,将两人的影子映在羊皮纸上,恰似两支交戈的矛。
王当仁的喉结在甲叶下剧烈滚动,仿佛吞下一整颗带刺的冰棱。
他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瓦岗寨与金堤关之间的虚线,反复斟酌。
“三千。”
他的声音被夜风撕成碎片,“我最多给你三千。”
烛火爆出的灯花溅在两人之间,照亮王当仁瞳孔里晃动的决绝。
“三千就三千!”
“但我要你所有的骑兵。”
柴孝和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腕,指节按在王当仁的脉搏上,感受那如鼓点般狂跳的血流。
“金堤关的步卒能守墙,骑兵跟我奇袭才是活路!”
......
当三千骑兵踏碎关隘前的薄冰时,柴孝和听见身后传来金属碰撞声。
他勒住马缰,回望关楼。
只见王当仁的身影在风灯的余烬中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单薄,如同棋盘上一颗孤立无援的棋子。
他不知道,这一别,竟是金堤关最后一道活的屏障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王当仁站在关楼之上,对着下方大喊。
“柴孝和!”
他的吼声混着风灯爆裂的轻响,“我盼你成功,回来治我的抗命之罪!”
对于这句话,柴孝和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摆了摆手,便策马狂奔,向着瓦岗的方向奔袭而去。
王当仁看着三千骑兵的身影一个个消散在夜色之中,不由握紧腰间佩剑,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目光扫过城墙上稀稀拉拉的守卫,那些士兵大多面带疲惫,眼神中透着一丝惶恐。
经过柴孝和这次抽调,原本已算勉强的守备力量,如今更显得捉襟见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寒风再次卷起城楼上残破的 “魏” 字旗,旗帜猎猎作响,在夜色中翻飞。
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