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塔罗涅指尖还残留着石珀耳坠微凉的触感,他立刻履行契约,对着混乱的甲板提高声音,试图喝止这场失控的厮杀。
“够了,放下武器,战斗结……”
“轰!”
“哗啦!!!”
又一声近在咫尺的爆炸撕裂了船体,冰冷刺骨的海水裹挟着碎木与硝烟,如同愤怒的巨兽般从破口处汹涌灌入。
叶尔马克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龙骨断裂的声响,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下沉。
愚人众士兵们早已被恐惧和混乱吞噬,哀嚎与绝望的叫喊盖过了一切命令。
潘塔罗涅的声音如同投入狂涛的石子,瞬间消失无踪,几个试图执行命令的士兵立刻被奔逃的人潮冲倒。
潘塔罗涅看着这彻底失控的炼狱景象,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终于僵住,随即化作一丝微不可察的恼怒和更深沉的无奈。
他转向钟离,优雅地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极其标准,却在此刻充满讽刺意味的爱莫能助手势,声音淹没在船体的崩解巨响中。
“如您所见,钟离先生……”
“现在的情况好像并不受我控制。”
潘塔罗涅的眼神仿佛在说,交易达成,但意外状况,恕不退换。
钟离立于不断倾斜的甲板之上,身形依旧稳如礁石,金色的眼眸扫过这末日般的景象。
磅礴的岩元素力在他周身无声地涌动,引动神力重塑船体不过一念之间。
然而一旦动用神力,那撼动山海的光辉必将撕裂夜幕,如同最耀眼的灯塔,凝光、北斗,乃至璃月港的所有目光都将瞬间聚焦于此。
他苦心经营融入凡尘的往生堂客卿身份,将在那一刻化为泡影,人治璃月的契约也将以另一种方式被打破。
代价过于沉重。
钟离的目光倏然转向了风暴中另一处绝对稳定的存在。
环抱双臂,发丝在狂风中如烈焰般飞舞的法玛斯。
唯有法玛斯这位在此世毫无挂碍的战争领主与火神,世人皆知他的身份,他无需隐藏,也无惧暴露,这滔天的混乱于他,不过是盛大演出的背景。
法玛斯熔岩色的瞳孔扫过那些在冰冷海水中挣扎,被恐惧吞噬的愚人众老兵,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掠过眼底。
无关怜悯,而是战争之神对久经沙场的士兵趋于毁灭的本能惋惜。
但即使如此,法玛斯还是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目光斜斜瞟向旁边的钟离。
钟离的金色眼瞳平静地迎上那戏谑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吐槽对方幼稚,沉稳的意念如同古钟轻鸣,直接在少年脑海里敲响:
“法玛斯,捞人。”
直白,干脆,堵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啧。”
法玛斯极其不爽地撇了撇嘴,但还是选择救下这些愚人众士兵。
这原本也是他的想法。
少年并未咆哮,亦未有任何夸张的起手式。
那环抱的双臂极其自然地垂落身侧,而后右脚向前轻轻踏下。
并非重踏,仅仅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落脚动作。
可就在法玛斯的鞋底触及那湿滑倾斜,濒临破碎的船首甲板木板的刹那。
“嗡……”
一种无法用听觉捕捉,却足以让灵魂颤栗的低沉嗡鸣,如同来自地心最深处的脉动,瞬间席卷了整个海域。
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因爆炸而燃烧的火焰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活力,骤然凝固,保持着前一秒最狂野的形态,却再无一丝热浪与声响溢出,化作一幅幅诡异且静止的赤红浮雕。
汹涌灌入的冰冷海水在触及船体破口的边缘时,诡异地停止了奔流,水花、浪涛,保持着腾空或奔涌的姿态,如同最纯净的水晶雕刻,被永恒冻结在那一刻的动能之中。
叶尔马克号令人牙酸的崩裂声戛然而止。
整艘巨舰连带着其上所有奔逃,倾倒,呼号的人影,就像是被投入了巨大的琥珀,瞬间凝固在最后挣扎的姿态里,下沉的势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斥力强行托住,悬停在倾覆的临界点。
甚至连弥漫的硝烟、飞溅的木屑、爆炸激起的尘埃……所有混乱的元素,都在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脚步之下,被不容置疑地定格。
没有冲天的火柱,没有焚天的热浪,没有撕裂耳膜的巨响。
只有一片死寂。
一种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的绝对静默。
仿佛这片海域连同其中的一切生灵与死物,都被一只属于战争本身的巨手,从现实的画卷中硬生生掐了出来,按下了彻底的暂停键。
在这片凝固无声的末日画卷中心,唯有法玛斯的身影是鲜活的。
他赤红的发丝在无形的力场中微微拂动,眼眸平静地扫视着被强行凝滞的战场,那些僵在海水边缘,脸上还凝固着绝望与惊愕的愚人众老兵映在他眼中。
然后,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虽然没有声音传出,但每一个还保有意识的生灵,无论是远处死兆星号上死死抓住船舷、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收缩的北斗,还是凭栏远眺,指尖玉烟杆无声滑落的凝光,抑或是近在咫尺的钟离与潘塔罗涅,都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带着终结一切纷争的冰冷意志的字符:
“回圜。”
战争因法玛斯的意志而休止,紧接着开始更为惊人的一幕。
时间这无形无质却主宰万物的洪流,在战争魔神绝对的意志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开始倒卷。
死兆星号上,北斗刚要将望远镜塞给凝光,口中那句准备强攻的咆哮尚在喉间滚动。
凝光指尖夹着的玉烟杆正因心神剧震而即将滑落,甲板上,炮手们拉动引绳的手臂肌肉贲张,归终机弩箭闪烁着蓄势待发的元素寒光。
叶尔马克号上,船舱入口处飞溅的木屑、喷涌的海水、潘塔罗涅那凝固的无奈表情、钟离眼中沉静的思虑、法玛斯嘴角促狭的弧度……
所有的一切,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按下了倒放键。
燃烧的火焰如倒吸的烛火般缩回炮口与断裂的船体;汹涌灌入的海水诡异地倒流回大海,卷走散落的杂物;崩裂的船板碎片精准地飞回原位,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被冲击波掀飞的士兵身体违反物理定律般重新站定。
潘塔罗涅摊开的双手收回身侧,脸上恼怒的神情变回交易完成后的病态满足;钟离周身涌动的岩元素力悄然平复,目光从法玛斯身上移开。
时间线被强硬地拖拽回潘塔罗涅刚刚戴上钟离的石珀耳坠,正带着那近乎癫狂的满足感的瞬间。
海风重新开始呼啸,涛声依旧,炮火轰鸣的余音仿佛还残留在耳膜深处,带来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但眼前,叶尔马克号完好无损地漂浮在月光下的海面上,甲板整洁,没有硝烟,没有破洞,没有倾覆的迹象。
只有环绕在钟离周围的愚人众士兵,手中的武器寒光闪烁。
潘塔罗涅耳垂上那枚格格不入的白岩耳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而刺眼的光泽,钟离掌中,那枚幽蓝的水滴耳坠,触感冰凉依旧。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双方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