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绫罗在药神诊所，金乐打算就留在这里，一直到这月最后三天结束。
诊所的主人柳玉洁强烈反对，但沈绫罗很支持金乐。
作为名义上的护士，沈绫罗并不怕柳玉洁，因为柳玉洁真正的身份，其实是神秘组织培养的一名治疗系成员。桑姑保持中立，因为她第二天一天都起不了床。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金乐突然认出了柳玉洁。
“柳大夫，你的腿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柳玉洁眉头一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乐嘿嘿笑道：“你是被一条大黑蛇咬伤了腿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
柳玉洁狐疑的看了一眼沈绫罗，发现沈绫罗一脸茫然。明白这件事她没告诉过任何人，组织里知道的人有，但不包括沈绫罗这个比她后来的。
“你是什么人？”
柳玉洁严肃起来，难道她暴露了。
金乐笑道：“我不但知道你是怎么受伤的，我还知道你是怎么治好的。”
说着他招出了药神娘娘。
柳玉洁神色大变，双膝不自觉发软。
面对药神娘娘的压力太大了，关键是她原本就对药神娘娘心生崇敬。
可是很快想起组织的教导，所谓神灵，无非是人的各种观念、思想汇聚而成的存在，神不过是人造的，没什么了不起，不值得崇拜，不应该崇拜。
于是她在药神娘娘面前挺直了身躯，但口气就严厉不起来了：“感谢药神娘娘治好我的腿。但跟你也没关系。”
金乐反问：“怎么没关系，这是我的卡灵。”
当时治好柳玉洁腿疾的其实是一道正在被上百万药神信徒凝聚出来的意志，但这股意志之后就跟金乐的卡灵融合。后来了解，不是他被药神盯上了，而是药神必然会盯上他。因为同源唯一性原理，同种意志具现出来的存在，在现实中只能存在一个，所以当时药神一旦彻底进入现实，就必然找上他。结局要么是药神挣脱卡牌的束缚，成为一个独立的诡异存在，要么被金乐再次降服，跟卡灵融为一体。如果当时药神成功了，金乐有可能被重创精神，甚至废掉。
“哼。你想住就住，少跟我胡扯。”
柳玉洁一副‘我根本不信这个’样子，但金乐知道，如果真的不信，她怎么可能把诊所叫做药神诊所。
“少爷，我带你去吃烤鸭。”
沈绫罗见金乐争取到了留下的权力，她也一副胜利的模样，拉着金乐出门。
西门镇的烤鸭很有名，因为这里的水产业很发达。
有一个鱼帮，规模庞大，沿着河流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白天到处跑，晚上就连成一片。鱼帮的人据说有十几万，吃住都在船上，生孩子都在船上，听说他们一辈子都不上岸。
鱼帮生产各种水产，其中就包括养鸭子，他们在河流上游一带圈占着大片水面，养着成百上千万只鸭鹅。
鸭店则是一个水帮的成员开办的，鱼帮生产的各种水产，包括养的鸭子和捞上来的鱼，都是水帮的人进行经营，贩卖。
看似两个帮上下游合作，应该有紧密关系，可沈绫罗告诉金乐，这两个帮派水火不容，鱼帮的人上岸，水帮就打，水帮的人又不敢下水。传说很早以前，水帮和鱼帮都是靠着这条河讨生活，鱼帮打鱼为生，水帮则主要经营运输业务，但双方的业务并没有明确的界限，鱼帮也贩鱼，也帮人送货，水帮也会打鱼。
后来爆发了血腥的冲突，两大帮派杀红了眼，最后水帮败退上岸，丢失了所有的水面生计。可他们在岸上重新打出了一片天，反过来迫使鱼帮不敢上岸。造成了如今这种水帮不下水，鱼帮不上岸的规矩。
鱼帮的人生在水上，死在水上，一辈子都不会上岸。水帮的人则不下水，而且还影响了岸上其他人，都觉得鱼帮的人不干净，他们上岸会带来厄运。所以如今反倒是鱼帮的人比较弱势。
鱼帮连自己的鱼都不能自由买卖，必须经由水帮的人接手，他们的送货业务，也是岸上的水帮帮他们联络，代理。以前在水上打赢了的鱼帮，反倒成了给水帮打工的下游。
“所以说，西门所有人都是被水帮的人管理的？”
金乐一边吃着烤鸭，一边打听着情况。
“嗯。差不多都是，水帮的人不住街上，他们住在街后的窝棚。”
那片绵延无际的窝棚，金乐来的时候就见过了。
水帮的人不住街上，大概就跟马家帮或者刘家窝棚的情况相似，他们在窝棚区修建着类似地主大院的据点。住在窝棚区，但不一定就住在窝棚里。
“可惜了这么好的交通条件。”
银光城周边，西门的区位应该是最好的，上游有银光城最重要的矿产地点铁山城，下游通过这条河流通南门镇、东门镇，可以说西门具有天然的大宗商品集散优势。可这里却没发展起来，反倒是南门和东门相对较好。
金乐现在不自觉就会想到产业模式之类的宏观情况。
“可不是吗，他们就知道打打打，诊所里经常接到被打坏的病人，很多都是些孩子。”
沈绫罗说着一脸怨气。
金乐不由奇怪：“水帮不是一家独大吗，怎么还会打来打去？”
“他们自己打自己啊。里面都是老大，互相抢地盘，抢人头，打的可狠了。”
“你好好跟我说说。”
沈绫罗爱跟金乐说话，滔滔不绝讲述着所有她知道的情况。
一顿饭就是金乐吃，她说。
西门镇是一个帮会统治的地区，有规矩，但不多。帮规可以有效管理几十人，几百人，甚至几千人，但当这里拥有上百万人的时候，帮规就过于粗糙了。这里需要的基于严格法理逻辑的各种制度设计，而不是基于底层义气建立起来的帮规和江湖道义。
对比之下，金乐又不得不感慨，他太爷爷在南门镇修建街区，死前还留下了百人团这样的机构继续维持，充满巧合，充满幸运。
西门镇上也不是没出现过想要改变现状的豪杰，曾经有一个商人出身的水帮成员，靠着聪明才智和财力，爬上了高位。想要整修西门镇，结果是一群来自街区的下层帮会成员，趁势发动了反叛，推翻了商人帮主的统治。并且定下了规矩，街上的商人以后不能加入水帮。
在这种地方，受过教育或者头脑比较聪明的人，往往就是这群商人子弟。当这些人被排挤到权力之外后，水帮就只能一直掌握在窝棚出身好勇斗狠的一群人手里。也许没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群中，也会冒出极个别只靠着天赋能力，天生拥有领袖气质的天才，比如成吉思汗这样的人物，但这样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需要足够多的试错，足够多的博弈和碰撞之后，才有可能出现。
假以时日，水帮中或许会出现一个豪杰，一个强人，站出来建立一套更加强力的秩序，能不能维持住且不说，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至少现在还看不到希望。因为水帮内部的情况非常复杂，他们的帮主始终都不是实权人物，一般都是有辈分，有威望的长者。真正的实权始终都在年轻人手里，中间骨干是一群堂主，他们普遍不超过三十岁，也很难活过三十岁。
这些堂将整条街乃至窝棚区切割分裂成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自治领地，每一个堂主，在他的地盘上就是一个小国王。各堂为了争地盘，经常动刀子，所谓的帮主裁定，除非做出有利于强者的决定，否则就是一句空话。当两个堂口势均力敌的时候，往往只能靠拳头来决定正义。最后的结果，有时候是两败俱伤，双双被更强者压迫。
于是十几个堂口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年你强大，明年我辉煌，始终形不成一个核心。
帮会内部都出于高烈度的竞争状态，街面上的秩序自然不可能太好，只能说维持着一种最低程度的安全罢了。这里的商户，甚至都不习惯囤积超过三天的原料，怎么可能进行大规模的大宗商品贸易，今天存货，明天就可能被抢了，这种生意做不起来。
金乐只能感慨，或许尽快出一个强人，对这片地方来说，反倒是幸运。他不由想到，是不是南门镇以前也这样，因为他太爷爷的出现，才发生了一点改变。他太爷爷充当了那个强人的角色，强人的性格未必强，太爷爷就不是一个强悍的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要真是一个强人，南门镇就不会只有两条街，那时候他手里有几千条枪，马家帮这样的大刺头刚刚被灭门，借着这股威势，荡平窝棚都有可能。可惜他不是一个强人，所以为了几百条任命耿耿于怀一辈子，后半生连日记都不写了，成了一个正经人。
“这样的话，西门镇看来没有任何希望啊，年轻人除了加入帮会，好勇斗狠，根本没有任何向上的渠道！”
“不是啊。等晚上我带你看。”
饭吃的差不多了，特意给桑姑带了一份，挺实惠，金乐吃的饱饱的，吃了一整只鸭子，又带了一只，最后也不过花掉30个铜板。物价明显比南门镇还要低，间接说明这里的居民不富裕，或者消费力不足。
回到诊所，照顾桑姑吃饭，她已经能起来了。这种伤不伤筋不动骨，就是疼一阵子。
金乐带着愧疚，在旁边伺候，要水端水，要饭递饭。
“喝口汤。专门给你点的鸭汤。”
终于吃的差不多了，沈绫罗一拉金乐：“少爷跟我来。”
走到侧厅对外的窗口，漆黑的码头上有点点星火，星火映照之下能看到人头攒动。
一群人在陆续登船。
“他们在干什么？”
夜晚大规模人群行动，总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
“少爷，你看那边。”
她指向码头对岸，银光河对岸略到，几乎跟诊所二楼平齐，这也是为什么银光城在彼岸而不是此岸修建大道的原因。
对岸应该是第九大道位置，此时也有点点星光亮起，金乐看见了星光，码头上的人也看到了，顿时热闹起来，喧哗，沸腾，这群人似乎急着争渡，甚至有落水的声音，喊救命的声音。
一艘艘小船像出租出一样整齐的排成一条线朝对岸相继驶去，不久一个个人离船登岸，爬上了大道。又过了一会，一辆卡车车灯亮起。
金乐明白了：“西门镇的人搭车去矿区？”
这是前往矿区的载重车辆，来的时候满载钢铁，回去的时候竟然搭载了一群人。
沈绫罗道：“我是听一个病人偷偷告诉我的。他说西门镇上有偷渡去铁山城的方法，银光城不让大家去，只能偷着去。去了铁山城就好了，要钱有钱，要吃的有吃的。”
“不会是骗子吧？”
铁山城是一座依托煤铁资源建立的小城，如果被骗去挖矿，没准无法活着回来。银光城经常会送一些囚犯去那边服役。
“不会啊。镇上经常有人收到他们家人带回来的钱呢。在那边听说一天能挣到10个银元，镇上的年轻人都抢着去。”
金乐从头看到尾，一直到最后一辆卡车离开，大概算了一下，这一趟跟着离开的人，大概有上千人。
如此大规模的偷渡，如果没有铁山城那边的纵容，在银光城严格控制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出现。
“铁山城！”
金乐记住了这件事，记住了铁山城，他感觉铁山城跟银光城或许不是一条心，至少在用人这件事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