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黑耀、李唐所在山谷向北走五十多公里。
那是一片沙漠，也是一片无人区，生命在这里难以为继。
也是在这里，慕放遇到了宫开霁。
此时，了望台上士兵聚精会神，上空各种战斗飞行器盘旋，机甲纷纷进入准备状态。
双方人马蓄势待发。
可慕放不顾身边副官阻拦，率先从机甲里跳了出来。
见状，宫开霁也从机甲中一跃而下。
两人隔得不近，但是通过通讯设备，彼此声音清晰可闻。
看着对面腰间配枪，肃立而站的青年。
慕放忽然有些感慨：“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些年来，慕放虽然总在一些交际场合遇到宫开霁，但是在慕放眼中，那时的宫开霁只不过是戴着面具的虚假贵公子。
而现在他眼前这个征伐联邦的青年，却真实了很多。
宫开霁，轻狂是表层，悲哀是底色。
慕放继续道：“总觉得上次见到，还是在风城，你才到我腰间那么高。”
宫开霁无奈的笑了笑：
“我也希望我生在风城，只是一名普通渔夫家的儿子，与兄长打闹着长大。”
慕放能够读懂宫家兄弟的身不由己与苦楚，但他还是试探着问道：
“就不能放下吗？”
宫开霁冷笑：
“慕将军，为人子女，看着自己父母被逼下城墙，双双身亡。
要是不做些什么，那真是天下最大的不孝。
这些年我总是在想，要是我父母还在，我们一家子又会如何如何？
当时王室已经无力回天，联邦又为什么不能放我父母一命？”
宫开霁想嘲讽虚伪的一切，最后他只是朝着慕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慕将军，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叔叔。
只是我们立场不同，没有什么好说的。
请吧……”
语毕，慕放与宫开霁双双回到自己的机甲。
短短几步路，20多年前的场景凌乱的在慕放脑海中回放。
那时，慕放还很年轻，正是满腔志气的年纪。
那年夏天，慕放去了一个名为风城的海边小城度假。
他经常会沿着环海路骑行，总能看到海边有一家小小花店。
一个女孩子经常会在窗前浇花，看书……
某天，慕放骑着单车，看女孩子看入了神，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倒。
这一摔，也让他有勇气走进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
女孩用牛皮纸将向日葵细细包好，笑眼弯弯的递给慕放。
慕放一时有些晕乎乎的，他觉得女孩子的杏仁眼好璀璨，女孩子身上的味道很特别。
目光一再流连，想多看那女孩子一眼。
原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之后，慕放频繁去那花店。
他也得知女孩子是花店老板的女儿，名为乔嫣。
那个夏天，慕放一半的假期都在花店里度过。
20出头的年纪，往往肆无忌惮，想做什么事就要做，喜欢什么人就要大声的说。
风城很多邻居都知道，一个特帅的小伙子来风城旅游，喜欢上了花店的乔姑娘。
那个时候，隔壁住着两个男孩子，慕放见过，是帝国的两个皇子。
两个皇子据说是在风城过暑假。
但是慕放知道，当时时局已经有些动荡，两个皇子远离榕城，远离风波正中心，可能国王王后也是怕牵连两个孩子。
可无论如何，那一段时光当真美好。
乔嫣花打理的很好，但厨艺欠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烤蛋糕。
那时她总是邀请隔壁两个孩子过来吃点心。
那年夏天，风扇嘎吱嘎吱，风铃叮叮当当，花店里的花芬芳馥郁，耳边是海浪涛涛。
慕放总是拿着本书坐在台阶上，看似看书，但目光总是落在打理花材的乔嫣身上。
那两个孩子则会安安静静的吃着蛋糕。
宫开霁偶尔会哼歌，他那时好小好小，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
他说他长大后想当一名歌手，要让爸爸、妈妈坐前排，也要让乔嫣姐姐坐前排。
他说他不喜欢室内演唱会，他要在有星星的夜空下唱歌。
往往这时，慕放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因为静谧中往往藏着波涛汹涌。
他有点忧心两个孩子的未来，他貌似已经看到两个孩子悲伤的底色。
但与此同时，慕放更向往着自己的未来。
他与乔嫣的未来……
傍晚黄昏时，风城那座小城，经常有人看到慕放与花店乔姑娘，两人手牵着手，光着脚走在海边的白沙上。
海浪层层叠叠拍打在脚面。
当时慕放在想，等到乔嫣毕业，他想把乔嫣娶回家。
婚礼一定要很盛大，他想看花店的乔姑娘穿上白纱，在众人祝福中走向自己。
只是，那个夏天所有美好的向往，因为一通电话戛然而止。
慕放的哥哥嫂子死了，死在了一场车祸之中。
当时尚且在世的慕老爷子手握重兵，他站在那时还未完全成立的联邦一边。
而慕放哥哥嫂子在此时发生车祸……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
只能说已经有人正在以慕家两条生命，警告着慕老爷子。
慕放悲愤难当，与乔嫣匆匆告别之后。
他回到了榕城，穿上军装，投身于军队之中。
不过一个月，烽火就彻底燃起，战争正式打响。
慕家老爷子过世了，慕放扛起慕家大旗。
20岁的年纪，他必须坚韧、必须果敢、必须冷血的向前。
他身负慕家荣誉，以及慕家对平等、自由的追求。
而崇尚平等、自由的联邦，已经是大势所趋。
慕放哥嫂的死亡好像开启了一段死亡的魔咒。
那一年，慕放身边许多亲信被暗杀。
可能，前一天还在一起开着会，第二日一大早这人就没了。
甚至慕家家中，一直帮佣的张叔也被人枪击而亡，只留下张嫂这么多年没有再嫁，继续在慕家照顾着。
慕放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烽火连天的那些年，他想要娶乔嫣的愿望也就此破灭。
那些年慕放的仇家太多，他实在是赌不起了。
同时，死了那么多人，慕放觉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获得幸福呢？
而如今，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之中。
慕放与宫开霁相对而立，他忽然就想起了20年前，海天相接，海风醺然的那个夏季。
当年嚷嚷着要当歌手男孩子已经长大，身负仇恨的长大。
当真是物是人非。
慕放不由摇了摇头，他最终还是踏上机甲。
慕放记得，也不是多少年前。
貌似有人在这片广袤土地留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慕放倒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
他从不想要什么功名，他只是想守身后城市平安，想守仅剩的家人平安。
这么多年，只能说是初心依旧，但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