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落雨的血沼,细密的雨线遮天蔽日。
楚浩然伸出手,红色的雨滴却穿身而过径直扑在水面。
“每一滴雨就是一道因果,丹劫的威力着实恐怖。”竟长老罩了一身黑袍,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像他这样寻古探遗之人,说得好听是身上有大因果,说得难听就是遭到无数人的嫉恨。
天空中的雨线,就是不知绵延向何处的因果线,他可是一丝也不敢沾。
否则因果联动,真不知道会扯出什么东西。
“引来如此劫难此丹非同小可,炼丹者也着实让人钦佩。”
朱厚熜念动因果第一律,无形的因果线便已经牵动了整个龙门黄河。
少帝斜躺在卧榻上,任由金龙盘绕着手臂玩闹。
他忽然睁开龙眸,眼底仿佛有星河流转,“又一次轮回,朱厚熜你会带来改变吗?”
少帝右手前伸挡住了往胸前凑的龙头,双手捧着金龙,目光灼灼。
“寄托在他人身上的希望很容易就会消失,这一次,就由我们俩亲自动手。”
未央宫外,帝巫树摇动枝干。
无论烈阳如何酷热,微小的叶片却总是能找到机会吸收光热留下绿荫。
某处不知名的空间,圆形石台上供奉的图册徐徐展开,苍老的声音响彻虚空。
“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朱厚熜头顶万古空寂轮,因果不沾身。
万业因果丹,却需要迎战属于他的劫数。
万道因果线从虚空刺入丹体,红色如莲花的火焰顺着因果线燃烧。
朱厚熜看着红色火焰,久经淬炼的身体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灼烧感。
火焰不仅灼烧躯壳,也在一同炙烤灵魂。
“业火!”
万业因果丹真正的劫难,几乎能“焚毁”一切灵丹的红莲业火。
业火,不灼金石,不焚草木,唯烧因果业力。
业力深沉者触之,赤色火焰从魂魄生起。火焰如附骨之疽,罪愆不销,业火不熄。
混沌初辟时,浊气凝于九幽至深之渊,万古罪愆积攒形成了无边业火。
恰逢天机流转,一朵混沌中孕育的红莲坠入九幽。
刹那间,阴阳激荡如雷霆清浊纠缠似龙蛇。
红莲与业火交融互变,万载光阴之后,便有了焚尽虚空,映透三界的红莲业火。
所谓,红莲业火,罪业销骨,业障成灰。
眼下万业因果丹所引来的只是真正红莲业火的一丝丝威能,但也足以称得上恐怖。
朱厚熜身为炼丹者,自然可以插手丹劫。
只是他念头一动,就发觉天地骤变。
周围不见熟悉的血沼,只有呼啸的罡风。
朱厚熜察觉,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云海之巅。
万古空寂轮微微转动,将足以让脱凡武者瞬间化为齑粉的罡风定住,让朱厚熜从容向前。
他走到云海中央,那里立着一座圆形石台。
他来时,已有两道身影在圆台中央对峙。
左侧一人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就仿佛是天地枢纽。
朱厚熜没有过多在意,而是将目光落在右侧。
那是一个他熟悉的人。
一身素白儒衫,身影英伟,折扇轻摇间只觉洲渟岳峙从容不已。
——那人正是诸葛亮。
“我这是来到了,昔年诸葛亮参与龙门试炼之地吗?”
朱厚熜轻易便觉察出,此时的诸葛亮尚未登临玄君,而他对面那人气魄强大但也同样只有脱凡的力量。
而二者,也似乎未曾发现朱厚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无情,唯力永恒。”左侧身着金袍者开口,带着一股俯瞰众生的漠然,将天地万物皆视作尘埃。
“凡尘蝼蚁,朝生暮死,营营役役。我辈登临之路,万古岁月,诸天长河,凡人不过是长生路上的一缕柴薪,一块基石。二者之差,皓月与萤火尚不足比,如何共处?唯有俯首!”
最后俯首二字吐出,恰似一柄重锤砸落在圆形石台。
朱厚熜有些诧异。
他竟在这瞬间感受到了玄君的力量。
“金袍人压制了境界,嗯,诸葛亮也是。”
面对这远非托盘所能应对的威势,诸葛亮洒然一笑,羽扇轻挥,仿佛掸去衣上微尘。
“都喜欢扮猪吃虎吗?”朱厚熜摇了摇头。
“前辈此言谬矣!”
清朗的声音响起,诸葛亮衣袖拂动。
“山月微微,起于微尘;江河浩浩,源于涓滴。”
“若无凡俗烟火,何来宗门鼎盛?若无黎庶耕耘,诸天万界不知凡几的武者难道个个都能食气不死?”
他声音渐大,仿佛在陈述一个基本不过的事实。
朱厚熜却更觉得他在反问,在质疑。
“圣宗道脉,仙山琼阁,一砖一瓦,一丹一药,哪样离得开滚滚红尘,哪一样不是万千生灵的血供养。”
“前辈久居天穹,不曾躬身伏地,自然不会去想。”
“龙族生而神圣,出生便是玄君,甚至道君,可如此强大的种族不也需要万千附庸,天周之后不也需要同仙秦联手。”
金袍中年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朱厚熜感知到他周遭的空间瞬间扭曲了一下。
显然他被诸葛亮戳中了某些不愿承认的事实。
诸葛亮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羽扇直直挥出如利刃向前。
“前辈视凡俗生灵为草芥,可知草芥连天能燎原!万灵气运,无形无志,聚沙成塔,亦可撼动星辰!龙族之眼光,脱凡武者亦如蝼蚁,可如今龙族辉煌不在,万灵昌盛,武道盛行。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没有哪一个势力能够永远高高在上!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莫不如是!”
金袍武者发怒,龙族的衰落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他一声冷哼,周围盘旋的云海也仿佛被无形巨手推开,露出了四周藏着的高大山石。
“巧言令色,无稽之谈!”
他左手探出,掌心似有无尽星云坍塌发出毁天灭地的波动。
“天道?天道亦在吾力之中。吾一掌可断江,一拳可裂地,便是天道也可搏杀。”
他不屑冷笑,“尔等凡夫,手无缚鸡之力,妄谈势与道,岂非蚍蜉撼树徒惹人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而所谓的万灵气运,人道大势,不过一触即溃的泡影。”
朱厚熜也感受到了金袍中年手中的力量,这是御炁境的他也难以抗衡的。
力量的威胁没有让诸葛亮改变信念,他身后出现金色巨笔的虚影,在空中金戈铁马笔走龙蛇。
“道器,而且品级极高!”朱厚熜看了看两人,心中沉默。
现在都揭牌了,不装了。
“嗡——”
诸葛亮挥动大笔,墨汁落入虚空便勾勒出栩栩图景。
千里沃野,麦浪起伏;能工巧匠,铸造神兵;有先贤俯首于山川,引动地脉风水诛敌;有雄城巍峨而起,无数妖魔俯首其间。
“力有穷尽时,道无涯际处。”诸葛亮言道,“我承认尊者能够断江裂地,然而可令五谷丰登,万灵安居否?可织就锦绣华服,筑起雄城巨邑否。”
金袍尊者抱手于胸前,“汝对力量的理解太过可笑!玄君开辟世界,道君法则贯通诸天,道尊执掌万道垂钓亘古,一位天君就是一个不朽的文明,只要本座愿意。汝所言一切瞬息可成。”
“哦!”诸葛亮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摇动羽扇。
“若有伟力便可达成一切,那祖龙何至于设置万灵共处的试炼,太虚烛龙前辈又缘何叩问于我?龙族又何必遁离混沌海。”
诸葛亮言辞锐利,亦如当初舌战群儒,即使强者当面,风采依旧。
“那是因为宇宙无尽,一力更比一力高,玄君视凡俗如蝼蚁,道君亦视玄君如微尘,强盛的文明不能只追逐力量,否则就会走向自我毁灭。”
“太虚烛龙前辈,您力量强悍,冠绝当世。可失去了底层根基,却似无根浮萍,大道亦孤。不然为何道君要在诸天传道,道尊耀横溯过往时空,天君更是要亲自创造文明,都是因为道有阴阳,至弱亦可成至强。”
朱厚熜喃喃自语,“至弱?至强!”,他的目光投向诸葛亮。
在那一瞬间,诸葛亮仿佛同他在交流。
不对,诸葛亮真的对他眨了眨眼。
“凡俗生灵,要发展强盛,文明薪火要代代相传,伟力在身者不以强凌弱,生而蝼蚁者不自卑绝望,凡俗与武者共处,必须要约束制衡!”
“谁!”
“我!千千万万个我!”
诸葛亮大笑,一改往日儒雅,笑声狂捐。
“万千因果尽加吾身!”
诸葛亮的身影在云雾中缓缓升腾,气息越发浩瀚飘渺,最终他来到朱厚熜旁边。
“若是你,会怎样应对?”
朱厚熜对着诸葛亮躬身一礼,眼前的不是璇玑灯中的残影,而是真正岁月长河中曾经活着的诸葛亮。
朱厚熜看到了诸葛亮身后浮空巨笔,显然是道器强大的力量让他们跨时空对话。
而拥有这样力量的道器,又以笔为形,朱厚熜只能想到三十三道脉中春秋道脉的镇派之器——春秋笔。
朱厚熜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谈起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过往岁月强大的文明,很多不是输给了外敌,而是败给了自身。”
“一如神汉,强盛之时,诸天万界未有敢略其锋芒者!然武者骄横,不以凡俗之命为命,时日渐久,要么有不甘者揭竿而起,要么引发更严重的危机。”
“纪元劫数,因果业力,死秽怨气,任何一者都是自诩武者的强者所无法抗衡的。”
诸葛亮点点头,脸上浮现追忆之色,看向朱厚熜的目光多了一丝欣赏。
“曾经张角也是这么说的,如果凡俗之人感受不到人可以是人,那么比起生存,死亡反而是梦寐以求的,当求死之心胜过求生,另外一种无可避免的劫数就会降临。”
诸葛亮长叹一口气,“纪元劫既是外劫,也是内劫!”
“苍天高悬,武者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普通人生杀予夺,无边的业力和因果会由天去承载!”
他笑了笑,“张角想要杀天,斩去武者头上的保护,同时限制武者的力量。”
“他可以说成功了,表山河,武者的力量大减,过往先天境便可以撼动山川,如今通神了才能掀动江河。神汉积攒了不知多久的业力,让整个武道衰颓,多少年了都出不了一位玄君。”
“但他也败了,六大圣地有彼岸道器镇压,那些道脉旁门个个存有非凡手段,里山河依旧如龙如虎春秋鼎盛,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朱厚熜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张角做了什么。
未来他所处的时空,显然告诉朱厚熜张角成功了,他真的斩去了武者超凡的天。
“武者和凡俗不应该是对立的,我认为他们如日月轮转缺一不可,武者掌控强大的力量,能够守护文明斩开前路,凡俗承载着文明的薪火,孕育着无限可能。”
他笑道,“如您所言,越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他双手摊开,“但我不愿意承载滔天因果。”
“嗯?”
朱厚熜神情郑重,一字一句。
“因果自担!没有谁是众生的救世主,只有众生能够救众生!”
哐当。
诸葛亮手中折扇掉落,他神情微怔杵在原地。
“众生自渡?”
诸葛亮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可是他不忍。
不忍见万民疾苦,不忍负昔日誓言。
三顾茅庐,白帝托孤,诸葛亮早已将道义与大任融进了自身的骨与血,他放不开手也不愿放手。
正如明知魏盛蜀弱,也要试图力挽天倾再造大汉。
“你是一个求道者。”诸葛亮自嘲一笑,“我也是一个求道者。”
朱厚熜很难感受诸葛亮复杂的心情,但这并不妨碍他敬重诸葛亮这样一个坚定自身信念的人。
“长生逍遥是道,天下苍生亦是道,您是求道者,也实践了自己的道,只要走在路上那就比站在原地离目标更近。”
“哈哈哈哈。”诸葛亮大笑,“争渡争渡,原是湖中环步!小子,希望你能成功,大道有途,道念恒坚。”
万业因果成功渡劫而归,经过红莲业火煅烧其内蕴含着三千金丝织就的因果业网。
朱厚熜立在空中,怅然出神,手中紧握着一柄鹅毛扇。
音犹在耳,斯人已逝。
“我渡道君劫,一念察天机,将有大恐怖降临世间。 宁劫不渡,寻生机一线,北斗戮神阵…………司马懿……”
朱厚熜也轻轻挥动羽扇,“丞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