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的正主不在，周秘书又这么说了，而且这事儿确实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刘正茂只好硬着头皮讲：“周秘书，您是知道的，江麓厂对我们樟木大队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可以毫不夸张地讲，没有江麓厂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樟木大队。”
“嗯，这事我知道一些，你继续说。”周长青在电话那头应和着。
“现在江麓厂要新开设商店，市里也按照三级商店的标准给予支援，可三级商店的供货量放在一般乡镇上还能勉强支撑，在江麓机械厂这样集中人口达到二万以上的单位里，货物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江麓后勤处的毛奇找到我，让我帮他们搞点货物。”刘正茂详细地说明了情况。
“江麓厂是军工单位，他们可以找主管单位、军工系统的后勤部门寻求支援啊。”周长青提醒道。
“他们厂革委确实找了军方后勤，可对方只提供米、面，然后就丢给江麓厂一句话，让他们自己想法子找其他生活用品。”刘正茂无奈地解释着。
“那你找杜副主任是想？”周长青也有些迷糊了，杜副主任是主管农业生产的，这些工业品并不在他的管理范围内。
“我想请杜主任给省城内的烟酒厂家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匀点计划外的产品给江麓厂应急。”刘正茂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刘队长，咱们私下也算是朋友吧？”周长青突然问道。
“那肯定啊，您周秘书对我一直都很关照，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呢。”刘正茂情商颇高，稳稳地接住了这话。
“那我就跟您说实话吧，杜副主任分管的是农业口，您要找的烟酒属于轻工业口，杜副主任确实插不上手啊。”周长青把嘴巴凑近听筒，压低声音说道。作为秘书，他有义务帮杜副主任挡住这类事情。
“哦！那是我不懂规矩了，谢谢您提醒。”刘正茂失望地呢喃着，心中满是失落。
“刘队长，等杜副主任回来，我会把您的话转达给他，不过估计希望不大，您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周长青说道。
自己花了一整晚想出来的办法，一个电话就破灭了满心的希望。人在被逼到无奈的时候，往往会有点不计后果。刘正茂头脑一热，心想既然可以向杜副主任求助，那为什么不能向省府夫生秘书长求助呢？不管不顾后果，他抓起电话就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后，刘正茂赶忙跟夫生秘书长讲明了事由，结果却迎来了领导的一通批评。领导重点批评刘正茂走后门居然找到省里来了，还严厉责问他还有没有原则。
这时，电话机拿在刘正茂手里，就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烫手，他想丢却又不敢丢，嘴里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唯唯诺诺地认错。大冬天里，刘正茂却紧张得冒出了汗，心里懊悔不已，恨自己怎么就这么莽撞，冲动到乱打省领导的电话。
就这样如坐针毡地听了五分钟批评，刘正茂以为事情就这么黄了，还在大领导那里留下了极坏的印象，觉得这事做得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没想到，夫生秘书长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小刘啊，批评你呢，是因为你年纪还小，工作经验不足，很多事情你目前确实力所不能及，要学会拒绝。这次，你为了报答江麓厂对樟木大队的援助之恩，才强出头为他们办事，说明你这孩子有一颗感恩的心。你记一个电话，我会打个招呼，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您的指教和帮助，我真是受益良多，太感谢您了……”出乎刘正茂意料的是，事情居然峰回路转，秘书长给了他江南省最南边地区一位副主任的电话。这可真是天大的意外惊喜啊，要知道那个地区产的冲州牌香烟，主要是供应给处级以上干部的，在江南省内属于高档货。
有了省领导的背书，刘正茂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叫上肖长民，马不停蹄地从大队出发。他们先来到八号仓，往汽车上装了半车自行车成品，又带上一些沪市全钢手表。出去办事，虽然有领导打过招呼，但办事人自己也要懂得“会来事”，趁机收集人脉资源嘛。
江麓厂商店定于农历29开业，而此时，已悄然来到了农历26。时间就像那奔腾不息的江水，一刻也不等人。省城与最南边的冲州地区，相隔甚远，若走国道，足有近三百公里的距离。
刘正茂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眼神坚定，心中满是对姐姐在江麓站稳脚跟的期待 ，为了帮姐姐在江麓站稳脚跟，刘正茂拼了。十点多，他毅然从省城南煤站八号仓出发，一路上，风驰电掣，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肚子里虽饿得咕咕叫，但他全然不顾，一心只想着赶路。终于，在下午四点多，那辆解放牌汽车缓缓停在了冲州市革委门口。
刘正茂迅速从副驾位置下来，脚步匆匆，径直往市革委里面冲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位身姿挺拔的警卫拦住。警卫一脸严肃，目光锐利地问道：“这是政府机关，你为什么乱闯？”
刘正茂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但很快恢复镇定 ：“同志，我找欧阳副副主任，是提前约好的。”刘正茂不想跟警卫发生冲突，赶紧报出要找的领导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恳。
“你跟欧阳副主任有约？”警卫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再次问道。刘正茂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悦 ：“我有必要骗你吗？”刘正茂被问得有点不高兴了，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你在这等下，我去通报。”警卫对刘正茂说完后，转身走进岗厅，动作迅速地抓起电话汇报起来。
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就有一位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他身着整洁的中山装，步伐稳健，目光在等候的人身上一扫，随后开口问道：“那位是省城来的刘正茂同志？” 刘正茂赶忙举起右手，声音洪亮地答：“我是！”
见刘正茂如此年轻，中年人微微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小同志，你找我干什么？” “是夫生秘书长让我来找欧阳主任办事。”刘正茂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能提到夫生秘书长，中年人心中的疑虑顿时消散了几分，脸上浮现出友善的笑容，笑着伸出右手：“小刘，欢迎你来冲州，走，去办公室里坐坐。”
刘正茂偷偷看了藏在衣袖里的手表，时间快下午五点了。他心中暗急，想着烟厂那边要是下班可就麻烦了，但初次和欧阳副主任接触，又不能驳了别人面子，内心十分纠结 。刘正茂怕烟厂那边下班，但是初次和欧阳副主任接触，又不能拨了别人面子，只好跟着往办公室走。
欧阳云其，是冲州本地提拔的干部，工作能力那是相当强。在这冲州地区，他负责的业务之一便是轻工业。在这片土地上，他已经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五年，可因各方面原因，职位却一直原地踏步。
此刻的他，坐在办公桌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渴望 。这次，省革委的秘书长打电话过来，暗示某领导的亲属要从冲州搞点香烟。正苦于进步无门的欧阳同志，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起码有领导注意到了他。当他看到刘正茂后，心又凉了半截，主要是刘正茂太年轻，看上去不像在大领导面前能讲上话的样子。
“小刘，看你穿的是江麓厂工作服，难道你在江麓厂工作？”欧阳副主任准备盘刘正茂的底，目光紧紧盯着刘正茂。
“欧阳主任，实话跟你说吧，我并不是江麓职工，我姐姐才是，我是樟木大队的副大队长，这次被借调到江麓厂帮忙。”刘正茂如实回答，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
“樟木大队，听着很熟悉啊。”欧阳副主任摸着脑门，微微皱眉，呢喃着。 刘正茂眼睛一亮，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东西 。
“就是省革委定为标兵的樟木大队，近几天报纸和广播都在宣传。”刘正茂一边提示，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沓报纸和照片。 “您看，这是本月十号，平化书记和李副书记到我们大队视察时照的合影。”
欧阳副主任认真看了照片，他认识平化书记和夫生秘书长。刘正茂又专门介绍起来：“这是李副书记，这是省军区顾副司令，这位是省城杜副主任，他是江麓厂的张鹏武副主任。”
“小刘，你怎么一个人蹲在最前面？”欧阳从照片上看出了端倪，疑惑地问道。 “是平化书记让我蹲在这里的。”刘正茂故意轻描淡写地讲，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欧阳心中暗自揣测，省革委的实权大领导下到基层大队视察，肯定有原因的。再联想到刘正茂明显不到二十岁，就当了副大队长，欧阳似乎悟到了什么。 有时候，本来很简单的事情，被聪明人自己脑补成复杂的关系，就如同现在的欧阳副主任。
“小刘同志，我们留个电话，以后多走动。”欧阳副主任主动说，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行，欧阳主任，以后你来省城，只要电话知会我，其他由我来安排。”刘正茂慷慨地回答，语气中带着年轻人的豪爽。
“时间不早了，我坐我的车去烟厂。”欧阳副主任提出来。 刘正茂让肖长民开车跟在后面，自己则上了欧阳副主任的北京吉普。
上午，欧阳云其放下夫生秘书长的电话后，转身就通知冲州卷烟厂长，讲省里领导安排，需要给江麓机械厂安排一些郴州牌香烟。 在给卷烟厂印厂长交代任务时，欧阳云其还话里话外暗示，来拉货的人是领导亲属。印厂长也是个精明人，很快领会了欧阳话里的意思。
和欧阳云其一样，印厂长也是冲州本地提拔起来的干部。他目前是地区烟草局革委副主任兼烟厂厂长。实际上，印厂长主要负责烟厂工作，反而那个烟草局副主任是挂名。按当地人的思维，烟草局是政府官员，而烟厂是企业单位的领导，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如果用后世的眼光看，烟厂厂长肯定是个肥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印厂长心心念念想调入烟花局做专职干部，可上面没人为他说话。碰了几次壁后，他心思活络起来，知道了人脉网络的重要性。
城区不大，吉普车很快就开到了烟厂。
烟厂内，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忙碌地穿梭在各个车间，脸上洋溢着积极向上的劳动热情，他们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加班加点，毫无怨言 。
听到有汽车直接开到办公楼下，印厂长赶忙跑到窗口观察，看见欧阳副主任从吉普车上下来。印厂长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快速走出办公室，大声招呼：“欧阳主任，欢迎您来烟厂指导工作。”
“老印，你们快下班了吧？这位刘同志，专门从省城赶过来，他们单位的商店急需香烟开业。不用管我，你快点安排人给他装车。”欧阳副主任对印厂长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郴州牌香烟是江南省里的高档货，一直以来，都是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加上这是春节前的旺季，烟厂全体职工都在加班加点满足市场需求。每天生产多少，在仓库外等候提货的商业单位就拉走多少。 因刘正茂要货时间很仓促，印厂长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才从生产计划里挤出二十件郴州牌香烟。
得知印厂长只能提供二十件烟，欧阳云其脸上明显不好看了。他眉头紧皱，心中有些恼火，觉得自己在上级面前丢了面子 。他是地区主管轻工业的副主任，省领导难得开口找他办回事，现在属下单位居然不给面子，他马上联想到，这是在上级面前让自己难堪。 “印厂长，刘同志专门从省城过来，只给二十箱货，不好吧？”欧阳云其强压火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
印厂长见自己话都没讲完，欧阳副主任就变了脸色，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他懂。马上补充道：“欧阳主任，春节期间，烟厂的所有出货都要交给烟草局，接到您的电话后，我不敢怠慢，用尽方法才挤出二十箱货，但是我们厂不止郴州牌啊，还有五岭牌和劳动牌香烟，这两种烟，我也为小刘同志各准备了三十箱。”
能搞到二十箱、也就是一千条郴州牌香烟，刘正茂已经很满足了，听说还有五岭牌和劳动牌各三十箱，那更加合适。 在省城，处级以上干部，每月才能分配四包郴州，五岭和劳动牌香烟，普通居民虽然可以买，但是要工业卷，每个人每月也只能买两包。普通人能长期抽这两种烟，也是有面子的事。
“印厂长，我代表江麓厂感谢你，郴州烟很紧张，少点也可以理解，五岭牌和劳动牌香烟能不能各给五十箱？我回去也好交差。”刘正茂故意提点要求，看看印厂长能不能答应，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印厂长，刘同志可是代表军工江麓厂，通过省里来拿烟的，他能通情达理，我们可不能辜负了省领导期望啊。”欧阳云其隐晦地提醒印厂长，别小看来人年轻，他是有背景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告。
印厂长只想了几秒钟，马上堆着笑脸说：“支援军工建设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即算再困难，我们厂也要满足军方需求，刘同志，你随我去销售科开票。”
刘正茂伸出右手握住印厂长右手使劲摇晃，也是满脸笑着回：“印厂长，感谢感谢！民拥军、军爱民！我出来时，厂领导让我带了一些凤鸟自行车出来，本来是明天给雁城酒厂的回礼。今天我私自做主了，给你们厂留下一半。”
欧阳云其皱了一下眉，心中暗自思忖：秘书长不止给我打了招呼？ 他问：“小刘，明天你去雁城是找雷主任吗？”
跟印厂长的对话，是刘正茂随口胡诌的，现在欧阳副主任无意说了雁城领导名字，刘正茂听进去了，他答：“是啊。”然后暗中在心里记住雷副主任这个名字。
印厂长一脸惊喜：“小刘，还有这好事？” “你去货车箱后看看，真的带来了十辆自行车，是装备部拨给我们的物资。”
“那我代烟厂职工谢谢你。”印厂长得到意外惊喜，也很高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地区副主任工作很忙的，欧阳看到刘正茂和印厂长联系上，他对刘正茂说：“小刘，你先装货，装好后，我请你吃饭。”
“欧阳主任，你太客气了，装好车后，我要赶到雁城去，今天真麻烦你了，如果你到省城办事，我请你吃饭。”刘正茂礼貌地回应，眼中满是感激。
“那行，年底事情比较多，我先走了，这里的事，印厂长会帮你处理好。”说完，欧阳副主任上车离开。
刘正茂则随印厂长到烟厂销售科开票缴款。 拿到提货单，刘正茂让肖长民去仓库装烟。印厂长把刘正茂带到厂长办公室里，还热情地给泡了一杯特级茉莉花茶。 在印厂长主动要求下，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相约以后多联系。
“小刘，你以后再需要烟，可以提前给我打电话，数量不多的话，我自己就可以处理。” 明显，欧阳主动要请刘正茂吃饭的行为，印厂长看在眼里，就认定刘正茂背后肯定有什么靠山。地区副主任都要结交的对象，印厂长同样想结善缘，主动释放善意。
“印厂长，你够朋友，我没别的本事，还是那句话，你到省城去了，吃住玩都是一句话的事，由我负责。”人是英雄钱是胆，刘正茂敢打包票，拍着胸脯保证。
“行，以后多联系，朋友要多走才亲。”印厂长站起来，拉着刘正茂往外走：“我们去食堂，吃完饭再走。”
上午赶时间，从省城出来，中午都没吃饭，现在刘正茂确实有点饿了。一百二十箱烟，在工人们齐心协力、热火朝天的劳动下，很快就装好了。
肖长民找到食堂，对刘正茂说：“装好货了，给这里留下五辆自行车。”他的意思是问收自行车的钱没？
印厂长笑着说道：“司机师傅，你先吃饭，我已经让会计去取自行车款，等下就会送过来，不会耽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