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方文彬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健康调查?!
贺远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自顾自的解释道:“我要亲自带医疗队,到各团各营,检查士兵们的身体状况、营房卫生、以及日常伙食标准。”
“我们要从根源上杜绝伤病,保证每一位弟兄,都能以最饱满的身体状态,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
“这也是为了避免伤兵营的悲剧,再次重演。”
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但方文彬听在耳中,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贺远的真正杀招!
他不查账本,因为账本可以作假。
他直接查人!
一个士兵的身体状况是骗不了人的!
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这绝不是几顿饱饭就能掩盖过去的!
他去检查伙食标准,就能看到实际的饭菜与军需记录上的差距!
他去清点各营人数,就能轻易揪出那些吃空饷的“鬼兵”!
这一招,釜底抽薪,直击要害!
“贺专员……高明……”
方文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已是惨白如纸。
不行了,自己一个人,绝对应付不了这等滴水不漏的阳谋了。
“贺专员稍坐,卑职……卑职这就去安排!”
方文彬强撑着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跑出了招待所。
他必须立刻召集各部的头头脑脑,商议对策!
……
当晚,第十九集团军总部的作战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七八名校级军官围坐在一张长桌旁,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桌上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头。
方文彬坐在首位,将面前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撴,打破了沉默。
“诸位,都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焦虑。
“这个贺远,简直就是个笑面虎!”
“他根本不跟我们玩虚的,直接就要来查我们的人,查我们的饭锅!这要怎么应付?”
“他娘的!”
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团长猛的一拍桌子,怒骂道:“一个从重庆来的小白脸,神气什么?!”
“老子在前线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呢!”
“老张,少说两句气话!”
坐在他对面的一名负责后勤的军需处长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人家现在是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咱们惹不起。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来查,我们怎么办?”
他摊了摊手,满是无奈。
“就说我那儿,账面上每个士兵每天半斤大米,二两肉。可实际上呢?”
“弟兄们能吃到四两米,见着点油花就不错了!这要是让他一查,我这个处长还干不干了?”
“还有我那团!”另一个团长也跟着叫苦。
“前阵子补充了一批新兵,花名册是报上去了,可人到现在还没到齐。”
“这要是让他挨个数人头,我那几百个‘鬼兵’的空饷,找谁要去?”
一时间,会议室里怨声载道,众人七嘴八舌,却没一个能拿出可行的办法。
“都安静!”
方文彬再次拍响了桌子,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总司令那边正为日军的动向焦头烂额,我们不能再拿这些破事去烦他!”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拖!”方文彬吐出一个字。
“明天开始,他要去哪个团,我们就让哪个团搞紧急拉练!他要去哪个营,我们就说哪个营调去前线换防了!”
“另外,挑两个咱们军纪最好,伙食最过硬的连队,打造成‘模范连’,让他去看!”
“至于他本人……”方文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已经安排好了,城里最好的酒楼,最漂亮的姑娘,我就不信,他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众人闻言,眼前皆是一亮。
“高!方参谋这招高啊!”
“对对对!就这么办!累死他,拖死他!”
一群焦头烂额的军官,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便开始兴致勃勃的商议起了如何打造“模范连”,如何用美酒美人来“腐蚀”这位难缠的贺专员。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绞尽脑汁想要应对的敌人,此刻却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
是夜,月黑风高。
方文彬的办公室内,电话铃声急促响起。
“喂?方参谋吗?我是招待所,贺专员……他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了?”方文彬心中一紧。
“他说……他说城里待着闷,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体察一下民情……”
“混蛋!”
方文彬挂断电话,气得一拳砸在桌上。
体察民情?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立刻派人去全城搜寻,尤其是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务必要找到贺远的踪迹!”
然而,方文彬的这条命令,注定要白忙活一场。
此刻的贺远早已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短褂,悄无声息的走在上高县城一条偏僻的窄巷里。
确定没有尾巴后,他在一间不起眼的“陈氏裁缝铺”门前停下,抬起手,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又警惕的声音。
“谁?”
“取件衣服。”贺远压低了嗓音,吐出接头的暗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只浑浊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窥探。
确认只有贺远一人后,门才被缓缓拉开。
“进来吧。”
贺远闪身而入,门被迅速关上。
屋内,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起来像个普通老裁缝的男人,正借着昏暗的油灯打量着他。
“同志,你是……”
贺远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伸进怀里,用指尖在自己的胸口,轻轻画了一个符号。
看到那个符号,老裁缝的身体猛的一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深……深红同志?!”
“魏伯。”贺远点了点头,摘下了帽子。
“情况紧急,长话短说。”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凝重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