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产业结构太过单一，你们主政一方就没想着改变么？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安全责任事故。不是说你们庆德不该使用炮药，只是要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使用。
明明是能通过规范管理避免的事情，为什么你们全都推到产业结构上面？这是逃避责任。在我这里都过不去，别说到领导那里了。 “
卢秘书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卢处，这你可就冤枉我了。靠山吃山，我们已经投入很多的资金在茶叶，竹业，养殖业这些项目了。可是孵化需要时间。总不能副业还没搞起来，就主业给辞了吧？
而且这些产业都更适合女人操持。那些小伙子老爷们谁都不愿意干哪。相信你们一来庆德就感受到了。街上三步一酒吧，五步一桑拿。还不是那些年轻人有需求。挣了钱就去吃喝玩乐了。突然断了他们的生计。是真的会出乱子的。“
高德旺说到。
“那也不能放着那些死伤者不闻不问吧？” 卢处听到高德旺的介绍，态度已经软和了一些了。
“……卢处，你别不信。爆破这行都知道危险，可是在我们这，许多人都抢着干呢。
一来是活计轻松，收入高。哪怕是那些文职，不接触那些危品的。只要在附近一定范围内上班的，工资都比外头高3成。
二来就是保障到位。真要出了事……老板给安家费的。一个人50万。这都是行价……你走大马路上被车创了，都还赔不到这么多呢。“
话既然说开了，高德旺也不藏着掖着了。
“……”这话让卢秘书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为什么半夜会安排工作？这个好像是违反规定的吧？“颜浩问到。
“……”高德旺愣住了。没想到颜浩一下子就戳到了自己的死穴。
“……这个。……这个……“ 高德旺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该不会是企业订单旺盛。所以需要大量的原料。就让爆破企业加班加点吧？
当然，站在水泥厂的角度，他们并没有什么责任。他们只是把订单发下去而已，乙方怎么干，那是乙方自己的决定，但是这里头就真的能撇那么干净么？
甲方说要加快速度，乙方难道还能拿《安全条例》来拒绝？这次拒绝了，下次可就没活了。
你们衙门口对于夜间作业的危品企业，监督管理严格么？想必不是那么严格吧？否则对于那些危品企业来说，被吊销执照和丢失客户，哪个比较厉害他们拎得清的。
说白了，本来你们承担的压力你们没有担起来，任由大企业对下游施压。甚至说不好助纣为虐。那些危品企业也要吃饭。衙门口都不管，他们就只能独自面对上游企业的压力了。
所以，高主任，你还觉得你们工作做到位了？“ 颜浩缓缓说到。一字一句就跟针一样往高德旺的心窝子里扎。
颜浩说得全都中了。
就不管有没有助纣为虐，单一个监管缺失的责任，就够他掉帽子进去踩缝纫机的。如果再有些利益纠葛，那就……多准备一些机油吧。不然缝纫机踩久了会发涩。
“我承认，我们的确……有些纵容。可是这也是没办法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庆德……就靠那些石头吃饭了。……唉……” 高德旺也知道，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官算是当到头了。
如果陈政局铁了心要拿下自己。谁来都没用。
谈话到此，基本就可以结束了。高德旺没能让卢秘书共情，所以，再多的委屈也只能去跟调查部门说了。结局自然不会好。
可是换个人来就能改变什么么？不见得吧。
产业结构在这，群众的饭碗在这里。谁来都要跟先去拜码头。否则就钱袋子空空，什么事都做不成。
“高主任，我多问一句。庆德比之贵省，差别在哪里？“ 颜浩问到。
“相比贵省……”高德旺忽然愣住了。
陈政局可不就是在贵省做出了成绩才转任岭南的么？如果非要比较，庆德相比贵省，甚至还要强上不少，起码离三角洲近啊。
“我明白了。我……愧对庆德的父老乡亲啊。”高德旺沉声说到。声音微不可闻。脑袋低沉的埋在双腿之间，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一般。
破局之策，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有毅力，有担当能执行下来的。固有的路径依赖，产业单一和财税来源单一的双螺旋总是会把人卷进去无法自拔。
甚至民众也不愿意从中挣脱出来。毕竟打工哪有打牌让人快乐？开大车一天跑一趟，多了也跑不过来。晚上10点装车出发，跑到三角洲送完货再回来，刚好早上吃早饭，吃完早饭然后回家睡到中午，下午打牌。周而复始。
当局者，想要抓安全，抓环保，抓治安，首当其冲就是那些靠水泥厂吃饭的民众的反对。城市不大，谁家都有亲戚在衙门口的各个部门。政策执行效果大打折扣。
这也是许多三四线城市的局限。城市太小，豪强太多。产业太少，太集中。让少数人掌握的极大的话语权。城市管理者想要推行任何治理方案都需要和他们打商量，否则就搞不下去。
高德旺只是随波逐流的那个罢了。
……
从省城吹来的风暴已经在路上了。颜浩看着被装在一个证物袋里被拆解掉电池的手机哭笑不得。
那名倒霉的衙役。颜浩也不打算追究他了。毕竟连这片土地帽子最大的那个人都随波逐流了。实在不能要求这个小小的衙役能出淤泥而不染。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关键还是要改变这里的产业结构。经济基础才能决定社会生态。
“小颜。刚才领导打来电话说，说你既然来都来了，就在这边多待几天。给庆德想个出路。”卢秘书晃着手里的电话说到。
“……我能想什么出路？现在各地到处都在施工，水泥这种基础建材压根就不愁销路。而且还是湾湾的企业。陈伯都棘手，何况是我。”颜浩摆摆手。
卢秘书忽然懂了为什么领导不让告诉颜浩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颜浩这要是知道了，扭头就跑了。抓都没地方抓去。只能当面逮住了，攥紧了，才能从他身上榨出点东西来。
“那……我们先去酒店休息休息。下午我安排一下这边的美食，这里的猪肚鸡和冬瓜盅可是一绝。还有山泉水煮鸡。一定要试试。” 卢秘书说到。
颜浩感觉不对劲啊。这卢秘书不是东南沿海的人么，怎么对庆德这么熟悉?但是他话还没说出口，颜跃进就先答应了下来。
“来都来了，那自然要试试。小卢你尽管安排。挑好的来。我埋单！”颜跃进豪爽的说到“小祁你去拎壶酒来。我待会要喝点儿。”
颜跃进的酒量那就是属于小孩那桌的。但是没办法，人菜瘾大。祁星赶忙点头
“有的有的。”
见老爹已经答应了，颜浩也不好再反对，皮带还在老爹手上攥着呢。骇人。
换了家临江的正规酒店，颜浩让服务员送点红药水过来。鬼哭狼嚎的洗了个澡，然后让潘云龙帮自己把药给上了。
上完药，颜浩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耳朵里却是听到颜跃进和陈主任的声音。
睁眼一看，两个老登正在那吞云吐雾呢。
“陈伯……你这是……？“
陈主任没接话，而是扔了根烟给颜浩。
“去洗把脸。过来喝茶。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颜浩瞪了眼一旁的潘云龙。心道迟早有一天被这憨货卖了。
潘云龙也是苦笑。颜跃进来敲的门。他总不能不给颜跃进开门吧。这放在华国简直是倒反天罡。结果颜跃进一进门就让他不要叫醒颜浩，他和陈主任等他醒。潘云龙能怎么办？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颜浩坐到茶几旁。
‘陈伯。您这次过来，是为了昨夜那起事故？“
“事故有别人去调查了。我来是想和你聊聊，对庆德这边的产业结构有什么看法。
庆德这边矿上出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每年都要发生。死伤人数不一而同。之前不是没有过严苛的制度，但是时间一长，就执行不下去了，逐渐荒废沦为纸面功夫。小浩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钱袋子被人捏住了呗。” 颜浩撇撇嘴。你只要不捏我的钱袋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就是钱袋子被几家水泥企业捏住了。所以衙门说话不硬气。那个高德旺，是六年前外地调任的。据我了解，他本人跟这几家企业还是没有利益上的纠葛 的。只不过因为能力有限，没办法破局罢了。
其实不单单是爆破。包括运输这块因为超载导致出城道路每年都需要花费巨资修缮。劳民伤财。
但是水泥这种基础建材，是每个地方都不可或缺的。要搞建设就离不了。
当初省里想着庆德有资源，能生产水泥，对岭南也是有好处的。起码本地的工程所需的水泥就不用大费周章去外地购买了。
结果没想到，厂子建了，矿也开了。环境也污染了，但是省里各地水泥的价钱还是不见便宜。一查之下才知道庆德当地的几家水泥厂联合几家大的经销商早就私底下形成了一个价格联盟。各家价格上涨和下调都保持一致。
甚至在岭南地区出现大工程时，还会把一部分产能运往隔壁的赣省，人为的制造供不应求的态势来涨价。
“赣湖建材。你小子不陌生吧？” 陈主任笑眯眯的问到。
“……我的“ 颜浩倒也光棍。直接就承认了。
“这次就是赣湖建材找竹泥签了一份5年期的供货合同。所以才会摸黑去埋炸药。这是违规的。但是却没办法 找竹泥的错。毕竟他们只是暗示了一下危品公司……
不过你小子明白，这里头竹泥是撇不开干系的。“
“陈伯，这我可是不知情。你别瞎扣帽子。总不能我们找人买水泥还要问清楚这水泥是白天开采的还是晚上开采的吧？
要这么说，烧制的时候的煤是不是也要弄清楚是井下挖的还是露天采的啊？“
颜浩赶忙说到。
“我又没说你小子，你紧张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赣湖建材要舍近求远到庆德购买水泥而不是去市场所在地华东地区购买么？“ 陈主任缓缓问到。
“这我哪儿知道。我都没怎么管……“颜浩嘟囔道，忽然脑子里想到一个事。
“难不成是为了绿水青山？” 颜浩试探着问道。
“你小子……可惜了……要是早一点交到我手里，肯定能扶摇直上的。
没错，现在华东那边，许多环保不达标的水泥厂都关停了。但是经济越发达，对建材的需求也越高。市面上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所以只能从岭南，皖南等地购买水泥。从赣省购买湖砂了。
你的那个赣湖建材，最近可是风生水起啊。甚至许多房产公司都要看他们脸色了。不然一断货，工地都要停摆了。
现在问题是，这华东那边的绿水青山是留住了。我们岭南的绿水青山怎么办？“
陈主任问到。
“所以，您早就想对庆德下手了？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您也不好出手？毕竟这边百姓的生计和这几家企业牵涉太深了。是么？”
“什么叫下手？说的我跟黑老大一样。
那叫干预。干预懂吗？省里已经决定了。这次准备拨出一笔15个亿的专项资金，扶持庆德的产业调整。既要革旧，也要创新。既要保证水泥企业的正常运作，又要保持环境生态的向好发展，还要扶持一批绿色环保的产业蓬勃发展。同时还不能让百姓的生计出大问题。
今晚，这边水泥企业的负责人都被邀请来参加一场座谈会。我亲自主持。你小子跟我去看看。
能用市场手段调节一下最好。他们如果不听劝，那陈某人还略懂一些行政手段……“陈主任笑呵呵的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