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使臣连滚爬爬逃离殷邑的狼狈,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一瞬间点燃了王庭的战意。
子昭当廷斥“滚”,等同于向奎阳宣战!战鼓未擂,硝烟已弥漫在两国边境的每一寸空气里。
鹿台西苑,暖阁内药香袅袅。
子妍——如今的大商妇好王后,卸去了朝堂上凌厉的锋芒,斜倚在软榻上,脸色透着几分失血的苍白。
连日殚精竭虑,加之旧伤沉疴,此刻眉宇间难掩疲惫。
卫紫儿正凝神为她施针,银针在几处大穴轻捻慢提,引导着温和的药力疏通淤滞的经脉。
“紫儿,楼兰那边……”子妍闭着眼,声音有些低哑。
“玄羿传讯,甘盘王依托地利,暂时挡住了奎阳的猛攻。但奎阳军中确有蓝刀会妖人活动,几次施展邪术,令守军吃了不少的亏。且虞军兵力占优势,围困甚紧,久守恐怕会生变数。”卫紫儿语速平稳,手下动作却未停。
子妍睁开眼睛,眸中锐光一闪:“我请战。”
“不可。”子昭低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他大步走入,玄衣微敞,带着室外的清冽的气息,挥手屏退侍从。
他径直走到榻边,拿起案几上,一枚刚刚灼烧过的龟甲,其上裂纹纵横交错,透着一股不祥的晦涩。
“龟甲灼裂,呈‘坎陷’之象,主西北征战,凶险异常,尤忌女主亲征,旧伤复发,恐有倾覆之危。”
他将龟甲递给子妍,语气不容置疑,“占卜已明,此战,你不能去。”
子妍看着龟甲上,那刺眼的凶兆裂纹,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冰冷的玄钺。
她不甘心,却知道子昭与紫儿的担忧不无道理。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强行远征,非但难解楼兰之围,反而可能成为他们的拖累。
“那便派狗娃子去!”子妍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的血脉奇特,不惧邪术辐射,且力大无穷,更兼忠心耿耿,可担此次奇袭重任!”
“奇袭?”子昭目光微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子妍坐直身体,虽显虚弱,思维却异常清晰:
“那奎阳的脾气,我是了解一些的,当年他强要卫紫儿之时,不也是蛮横缺脑,霸凌无德?”
“嗯嗯,我当然知道,他连骂街耍赖的伎俩都用上了,打紫儿家上上下下气得吐血,尤其是他那挨咒的老岳丈!”子昭当时也在卫国。
“嗯,现在他又举倾国之兵,围困楼兰,看似气势汹汹,实则犯了兵家的大忌!虞国腹地必然空虚之极!此乃天赐良机!若按照常理,我大商发兵驰援楼兰,路途遥远,必会人倦马疲。与奎阳主力的硬撼,胜负难料,也是徒耗国力。”
她拿起案上玉盏,以指蘸水,在光滑的漆案上勾勒:“不如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命玄羿在楼兰不惜代价,固守待援,死死拖住奎阳主力!同时,遣一支精锐奇兵,不走西北官道,而是借道卫国旧地,沿腐骨泽边缘秘密潜行,出其不意,直插虞国腹心——直接攻其国都,云梦泽畔的‘宛丘’!”
“围虞救兰?”子昭的眼中精光大盛,“好一个攻其必救!宛丘若危,奎阳后院起火,焉能不回师自救?楼兰之围,便不攻自解!”
“正是这样!”子妍的指尖的,重重地点在“宛丘”二字之上,
“此计的关键,在于‘快’与‘奇’!领军之人,需勇猛无匹,能速战速决,更要能震慑敌胆!狗娃子,便是最锋利的尖刀!他率泥父及其麾下泽遗族精锐,再配以紫儿‘影针’中擅长渗透、破坏的好手,组成一支真正的尖刀突击队!”
她看向卫紫儿:“紫儿供奉,烦请即刻调配‘影针’中,最精通易容、毒理、机关爆破的顶尖好手,随狗娃子一起行动。另外,以‘太医监采购珍稀药材’为名,秘密准备大量‘醉梦藤’粉末(强效迷幻剂)、‘蚀骨幽蓝’浓缩液(剧毒,用于破坏水源或关键设施),以及……部分‘骰星’残骸辐射尘(制造恐慌)。”
卫紫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立刻应道:“王后放心,‘影针’早已枕戈待旦!所需之物,一日内都会备齐!”
子昭沉吟片刻,补充道:“仅靠狗娃子一路奇兵,虽然凌利,却略显单薄。为策万全,需双管齐下!孤将亲提一军,陈兵于商虞边境重镇‘牧野’,大张旗鼓,摆出主力西进、驰援楼兰之紧急态势!如此,一虚一实,一明一暗,令奎阳首尾难顾!”
“王上英明无比!”子妍与卫紫儿齐声叫道。
子昭亲临牧野,不仅能吸引虞国和蓝刀会的注意力,更能随时随地地,根据战局变化的情况,或威慑,或真正西进,掌握主动权。
“至于阿力……”子昭看向卫紫儿,语气凝重,“此子身份特殊,他既是奎阳索要的‘质子’,更是牵动紫儿心神的关键。他在楼兰,是压力,也是诱饵。玄羿务必保证其绝对的安全,必要时……可将其置于阵前,动摇虞军士气!”
这是冷酷的阳谋,利用奎阳对血脉的复杂心理。
卫紫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作为母亲,她的心如刀绞;
作为将领,她明白,这是最有效的战术之一。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金属一般的冷硬:
“臣……明白。阿力是卫紫儿的儿子,更是商国的子民。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转过身,疾步而出,去安排“影针”与战略物资。
阁内只剩下了子昭与子妍。
子昭坐到榻边,温暖宽厚的手掌,覆上子妍微凉的手背,一股精纯温和的暗辰之力,缓缓地渡入,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
“此计虽险,却是破目前困局的良策。”子昭低声道,“只是委屈了你,不能亲执玄钺,驰骋沙场。”
子妍感受着他的手背传来的暖流和力量,反过手掌握住他的手,唇角扬起一抹清浅却坚定的笑意:
“王上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方是定海神针。妍儿能做的,便是为你守好后方,剪除内患。玄钺虽利,饮血不在于朝夕。待王上凯旋,妍儿的伤……也就该好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信任的光芒,
“那时,你我再来合力,彻底地清算兕国蓝刀会,为姑姑,为父母,讨还血债!”
三日之后,牧野城外,旌旗蔽日。
子昭亲率五万精锐,列阵于商虞边境。
玄鸟大纛,猎猎作响,战车如林,戈矛如雪。
子昭一身玄甲,立于高大的战车之上,气势如渊如狱。
大军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广布营寨,深挖壕沟,每日操练,鼓角喧天。
庞大的军势,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死死牵制着虞国边境守军,以及蓝刀会可能的增援力量,更给远在楼兰的奎阳,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商国主力,随时可能西进,攻打自己的老巢!
与此同时,一支不足千人的“商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殷邑。
车队装载着沉重的“药材”木箱,在泥父等泽遗族战士的护送下,绕开官道,钻入腐骨泽边缘的迷雾与沼泽之中。
狗娃子扮作一个沉默寡言的商队护卫头领,宽阔的身躯,裹在不起眼的灰布斗篷下。
唯有偶尔抬头时,那一双在阴影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兽瞳,透露出非人的力量与野性。
卫紫儿亲自挑选的二十名“影针”精锐,早已化整为零,以各种身份,事先潜伏于虞国境内,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的蛛网,等待着狗娃子这一支“箭头”的到来,为其提供情报、扫清障碍、制造混乱。
楼兰城下,战况胶着。
甘盘依托坚固的城墙,和楼兰特有的沙暴地利,指挥守军,打退了奎阳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城墙上布满刀痕箭孔,血迹斑斑。
虞军大营连绵不绝,营中时有诡异的蓝黑色雾气升腾,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嘶吼——那是蓝刀会的妖人,在施展邪术。
玄羿浑身浴血,拄着长戈,站在甘盘的身侧,看着城下如潮水一般退去的虞军,喘息道:“大王,商国援军……何时能到?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
甘盘望着东方,目光深邃,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小的、刻着“紫”字的玉珏,沉声道:
“子昭王与妇好王后必有安排!我们要做的,就是钉死在这里,把奎阳的主力牢牢地合吸住!给那支真正的‘利箭’,创造机会!”
他猛地转过身去,声音传遍城墙,“传令!今夜子时,集结所有的骑兵,随本王出城——
夜袭虞军左翼粮草大营!目标,烧光他们的粮草!让奎阳尝尝断炊的滋味!”
是夜,楼兰的城门悄然开启。
甘盘亲率三千精锐骑兵,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一般,借着沙尘暴的掩护,直扑虞军防守相对薄弱的左翼粮草大营!
一时之间喊杀声震天,火光冲天而起!
就在甘盘于楼兰城下浴血奋战、吸引奎阳全部注意力之时。
狗娃子率领的“商队”,已经如同鬼魅一般,穿越了腐骨泽边缘的死亡地带,抵达了虞国腹地。
在先行潜入的“影针”们的接应下,他们丢弃了笨重的车队,轻装简从,昼伏夜出,凭借着泽遗族对地形的天然感知,和“影针”提供的精准情报,他们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关隘和巡逻队,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抵近了虞国的心脏——宛丘!
宛丘城,坐落在烟波浩渺的云梦泽畔,水网纵横,城高池深。因地处腹心,承平日久,守备虽严,却远不及边境森严。
尤其国君奎阳远征多日,且已经带走了大量精锐,城防更显外紧内松。
这一日夕阳西下的黄昏,宛丘西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