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静姝沉默着，看到桌子上放的一杯矿泉水，拿在手里，一口气灌了大半。
冰凉的水顺着食道过肚，是与烈酒截然相反的效果，整个人像是被凉水冲刷了一遍，大脑反而更加清醒。
她感受到攥着自己手的力道大了些，塑料瓶在手里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声，陆静姝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五年前如形随形的那股颓厌之气似乎更深刻几许。
楚冕看一眼就心疼地无以复加。
“第一次，”她低声说：“五年来，我找了这么久，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虽然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形相似的原因……
陆静姝抬眼看着他们，说：“或许可以试试。”
反正也不差这一次失望……
楚冕温柔抚摸她的脸颊，说：“好。”
周子佩支着头看着电脑上蝶音的资料，目光讳莫如深。
之前一直是个孤儿，直到五年前被联邦政府首长提拔重用，一直走到如今少将之位。
五年……
真是一个好的时间节点啊！
……
不久之前
蝶音一路从地下联盟出来时，动动耳朵，隐约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她加快脚步。
此时一辆车直冲着她开来，临到近前时也并未减速，蝶音眼疾手快，刹那间，闪身跳进车里，转眼便连车带人都消失在了附近。
全过程快得只有几秒钟。
“少将！接下来去哪儿？”音舞问。
蝶音忍住回头看的欲望，静静坐在后座，没说话。
其他人感受到此时少将的心情十分不好，车内气氛瞬间压抑起来，就连音舞都没敢再吭声。
他们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看着少将的表情。
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毕竟戴着面具。
难道今天的比赛输了？
不会吧，少将还在意这些输赢？
之前不都是不在乎名次的吗？
蝶音之前参加擂台赛的原因便是改变自己的格斗技巧和习惯，以及武功招式，毕竟她一身的功夫都是周子佩传授。
所以她可以和任何人打，打得越多越好，所以她开始从最后一名开始挑战，不在意名次，只要能打就行，无论对手是谁。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他们认出来，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却没想到，短短几分钟，差点儿就让她几度功亏一篑。
拼命与自己的本能对抗，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本就无懈可击。
蝶音闭闭眼，半晌才说：“送我回去。”
汽车顺利开到她在地下城市的住所。
蝶音径直走进洗手间，打开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戴着无趣丑陋的面具，更恐怖的是，她竟习惯了这样没有长相的自己。
自从戴上面具开始，蝶音之后便再也没有直视过自己本身的面容，心中总会冒出一丝丝抵触。
今日再见故人，却猛然浮现一股冲动。
蝶音缓缓伸手摘下面具，然后是与真人无异的一张面皮，她掀起眼皮看向镜子。
精致的眉眼，无可挑剔的皮相和骨相，一双杏眼黑白分明，透彻纯粹，高挺小巧的鼻梁下是一个爱笑的唇形。
笑起来时，透着一股未涉世事的纯真和清透。
她隔着镜子覆上自己的眼睛，心说，好像没有之前明亮了呢。
也不爱笑了。
蝶音叹口气，捧起水泼在镜子上，好似一盆颜料弄糊了一幅画作，再不见原本面貌。
她转身走出去，电话掐着点儿拨通，是柳辰安。
这么快就听到了风声？
蝶音接通：“喂？”
“开门。”柳辰安说。
蝶音瞬间朝门口看去，半眯着眼问：“你来了？”
柳辰安低声笑了一下，模棱两可道：“你猜。”
蝶音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拉，然后就看见一只纤尘不染，昂贵定制皮鞋出现在视野里。
紧接着，她感受到一股力道，自己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就看见柳辰安还维持举着手机的姿势出现在屋里。
蝶音面上错愕，没想到柳辰安竟然真的过来了。
知道我见到了陆静姝，并且还主动退赛，所以就这么不放心自己？
柳辰安抬眼看到她的脸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随即放下手机，笑着走近一步，说：“很惊讶吗？”
蝶音接着后退的步伐转身向后走，说：“不惊讶才不正常吧！”
柳辰安说：“不问问我来干什么？”
蝶音抱臂靠在墙上，嘲讽道：“我哪里能过问首长的行程？”
柳辰安不在意她的语气，视线紧紧落在她的脸上，表情似乎很怀念。
“不只我的行程，”他靠近她，“我的一切你都可以过问。”
蝶音扭头看向窗外的街道，心里默数过往车辆的数量。
漫不经心道：“我没兴趣。”
柳辰安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脸，被躲过去后，动作一顿，然后扯扯唇，声音懒散道：“你总会感兴趣的。”
蝶音站直，从洗手间里拿出摘下来的面具，正要戴上时，被柳辰安拦住。
“别，你这样很好看。”
“不用你说，我知道。”
柳辰安怕她在自己面前再戴上冰冷的面具，便从她手里抢过来，说：“这个，我先替你保管。”
蝶音拧眉，不耐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看，”柳辰安扬眉：“我说你总会感兴趣的。”
蝶音没有耐心和他玩文字游戏：“没事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柳辰安表情变得有些失落，说：“不高兴了？因为今天的比赛？”
蝶音心中顿时了然，然后面不改色道：“没有，不是。”
“比赛输了而已，”柳辰安亲昵地将她的头发刮在耳后，声音温和：“很正常。”
蝶音直接切入正题：“是我自己认输的。”
“嗯，我知道。”
果然已经知道了，大老远的过来是怀疑我的目的？
蝶音张嘴，刚说一个字：“因……”
“或许真打了，你能赢她呢。”
柳辰安来的焦急，如今只是第一时间得知了她的比赛情况，并不知她的对手就是她的姐姐——陆静姝。
这回答在蝶音的意料之外。
她看向他，被搞得一头雾水。
“看我干什么？”柳辰安唇边含笑。
蝶音反应过来，他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就好办了。
“今天这场比赛……比较特别。”蝶音对柳辰安说。
柳辰安来了兴致：“哦？哪里特别？”
蝶音说：“因为对手长得太好看了，我一向对一副好的皮囊下不去手。”
她似是真的觉得对方的长相惊为天人，满脸赞叹，又好像只是单纯觉得对方漂亮而已。
柳辰安不爽道：“那我和她比，谁更好看？”
蝶音表情颇为一言难尽：“……”
“如果我说是她呢？”
柳辰安咧嘴一笑：“简单，那我就将她的皮扒下来，这样在你心里就是我最好看了。”
蝶音心中暗骂了一句疯子，然后真诚道：“我开玩笑的，自然是你长得好看。”
柳辰安这才满意。
自己既然主动提起，应该会打消他的一部分怀疑。
目的达成，蝶音再次开始赶人：“还有事吗？没事就……”
柳辰安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搬上来吧！”柳辰安对着电话说了一句，然后挂断。
搬什么？
就在蝶音疑惑之时，有人敲了敲门。
她没动，柳辰安过去将门打开，再出现在她视野中时，就见他推着一个五层高的蛋糕进来。
“你……”蝶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辰安很满意地看着她诧异的表情，说：“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
他大老远过来，总算是在最后几个小时赶来。
总算没错过。
生日……
蝶音看看日期，才发现今天是正月初四。
柳辰安站她旁边，看着快要赶上蝶音高的蛋糕，对她说：“还满意吗？”
蝶音思绪不在这里，早已神游天外，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胡乱点点头。
在生日这天，能够见到姐姐一面，便是她余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似乎……上天待她还保留一丝仁慈。
柳辰安眼中不易察觉的担心，在看到蝶音点头时，化为了如涓涓细流般的喜悦。
“啪”
突然的黑暗，将蝶音瞬间拉回神，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就冒出一点儿微弱的光亮。
是柳辰安在点蜡烛。
“蝶音，生日快乐。”柳辰安对蝶音说：“许个愿吧！”
蝶音看着面前徐徐燃烧的蜡烛，不禁愣了神，然后像每一年脑子里幻想那样，双手合十闭上眼。
黑暗来临的那一瞬，眼前好似变成了另一副场景，在她脑子里已经演变了无数遍，好像之前发生过的景象。
周围围了不少人，很是热闹，有周子佩，陆静姝，楚冕，以及其他人，和她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蝶音除了每天提醒自己无数遍的周子佩他们之外，对其他人的印象就只剩下好像未对焦的一段视频。
一头红毛……
红毛旁边叽叽喳喳的两人……
笑容腼腆温柔，小声喊她嗣音的一个女生……
武功厉害，又飒又强，却喜欢跟着我的正经女人……
楚冕身边的黑客，以及那个有些莽撞，大大咧咧的男人。
等等
可惜的是，蝶音已经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她在所有人唱着生日歌的背景音中，和周子佩灼热的目光对上，然后和现在一样闭上眼，许着和现在一样的愿望：
希望我可以和他，还有他们能够聚散终有时，后会亦有期。
“许了什么愿？”柳辰安看着安静许愿的蝶音贸然出声，表情隐隐有一分期待。
蝶音睁开眼，吹灭了蜡烛，室内再次恢复了一片黑暗，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隙中，柳辰安听见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淡漠：“希望我这次的任务顺利。”
好吧，和自己无关。
柳辰安接受了这个事实，在黑暗中准确拉住蝶音要去开灯的手，安静漆黑的环境放大了他内心的欲望和偏执。
他没说话，和夜一样黝黑的瞳仁紧紧盯着面前蝶音的身影，即使什么也看不到。
蝶音眉头紧皱，她突然感觉到柳辰安的心情变得极差，似乎……处在癫狂的边缘。
“你放开。”
柳辰安反而更用力，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她倏地听见一声轻笑，不像是愉悦开心的笑，意味不明。
还未想明白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蝶音就感到手臂处的一股力道，柳辰安发狠似的将她抱住。
“我，好像等不了了。”
等不了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似乎将你绑去婚礼现场，然后关起来，只是得到你的人，时时能看见，也不错呢。
蝶音听出了这句话背后隐含的危险，她脸色阴沉，眼里的温度一点点褪去，用力挣脱。
争执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然后“咣当”一阵响，动静极大。
“啪嗒”
蝶音趁机将灯打开，恢复了视线，才发觉，原来碰倒的是那个精致的蛋糕。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顿时头疼不已，面上带上了一丝薄怒。
柳辰安视线接触到她的表情时，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是转瞬间就又变回那个优雅傲气的首长。
“蛋糕而已，我再给你做一个。”
蝶音额间青筋暴起，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你给我打扫干净。”
然后眼不见为静，走进卧室，“咔哒”，门被反锁。
……
豪华酒店里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周子佩松松垮垮穿着睡衣，毛巾随意擦了两下头发，便被扔在一旁。
他走到客厅，看到桌上的东西时，目光一顿，然后走到开关处，将室内所有的灯关掉。
周子佩背对着大厅，窗帘没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和投射在墙面的阴影交织成一片。
他整个人被阴影覆盖，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转身靠在墙上，低头垂眸看着桌面上因为窗外灯光移动而忽闪的轮廓。
那是个蛋糕……
周子佩睫翼轻微抖动，眼中幽微里蕴含的是淡淡的伤感。
他迈腿走过去，凌厉消瘦的指尖掂起蜡烛点燃，想要插上去时，却动作顿住。
蛋糕上满满一层草莓，完全将淡粉色奶油盖住。
“你那么喜欢吃草莓味的蛋糕，现在应该高兴坏了吧！”
周子佩低缓地笑了一下，继续自言自语：“今年就26岁了啊！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儿。”
“嗯，现在依旧是小孩儿。”语气说不出地宠溺。
静默片刻，他自嘲道：“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可就真的老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会不会嫌弃。”
周子佩说完，唇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感到喉咙干涩，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胃里顿时火辣辣的。
他却从其中尝出了一丝突兀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