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吊唁了。
说来挺可笑的,来的人绝大多数是市委市政府的普通干部以及退休人员,而那些实权派人物却一个也没露面。
由于李光旭的儿子和儿媳最快要下午四点钟才能赶回来,而李家的亲属也基本都在外地,这个节骨眼上,总不能把李夫人单独扔在家里,所以,林海和陈牧云就一直没走,跟着忙前忙后的张罗琐事。
陈牧云与李家走动比较近,通过她断断续续的讲述,林海渐渐梳理清楚了李光旭最后这段时光的心路历程。
回过头来看,李光旭早就做了最坏的准备。正如李夫人所说,他总是能把真实想法隐藏在内心深处,所以,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端倪。
下午两点,于振清走进了灵堂。他是第一个赶来吊唁的市委成员。没有任何遮遮掩掩,市政府的公务车,直接停在了李家别墅的门口。
对于他的出现,李夫人和陈牧云都颇感意外,毕竟,李光旭和于振清关系不睦,在抚川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尤其是去年那场风波之后,两人之间更是几乎降到了冰点。
于振清表情凝重,规规矩矩的在李光旭的遗像前鞠躬默哀,又点了三炷香。随即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了过来。
“嫂子,一点心意。收下吧”他道。
“老于啊,你能来看看光旭,我已经非常感谢了,礼金这就免了吧,老李生前有话,待客不收礼,前面来的同事,我也都拒绝了。”李夫人握着于振清的手,喃喃的说道。
于振清想了想:“既然嫂子这么说,那我就尊重李书记的意思了,别看我和他顶了十年的牛,但那都是执政理念不同而已,对他的能力和才干,我是由衷敬佩的。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节哀吧。”
李夫人不住的道谢,非要亲自送他出去,却被于振清拒绝了。
“外面冷,还下着小雪,你千万不要出去了,这个时候,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林海见状,连忙说道:“是的,您就歇着吧,我送于副市长出去。”
李夫人也没再坚持,点头答应了。
天阴沉沉的,不时有稀疏的雪花飘落,两个人出了院子,林海掏出香烟递给于振清一根,各自点燃后,于振清深深的吸了口,扭头看了眼李家的别墅,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光旭这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此解脱,估计晚上睡觉都能乐出声啊。”
“没这么夸张吧。”林海道,
于振清却正色道:“一点不夸张,李光旭在位十多年,跟他存在利益往来的人太多了,只要省纪委的调查启动,他就很难全身而退,就算避重就轻,也要交代些问题才能蒙混过关啊,而且,这还是乐观的估计,昨天常委会上,你不是也听出来了嘛,省委是摆明要拿他开刀的,果真如此,就不是随便交代点小鱼小虾的事了,搞不好,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的。”
林海点了点头,笑着道:“不过我还是很不理解,既然大家都放心了,为啥还躲得远远的呢,真是世态炎凉啊,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第一个来。”
“我当然要过来,李光旭虽然没少折腾我,但他的能力没得说,在他的治下,抚川也确实取得了很大的发展,至于问题嘛,那就要看怎么说了,说句心里话,把他的角色换成是我,恐怕会更严重。”
“你可真够绝的,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啊。”林海笑着道。
于振清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这才似笑非笑的道:“贪婪是人性,根本不是道德标准可以约束的,在某种程度上,李光旭的吃相还不算难看,毫不客气的讲,如果没有他高压统治,抚川很可能更乱,这个观点,无论到啥时候,我都这么说。”
林海竖起大拇指。
“我算看出来了,抚川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只有你是真性情啊。”
于振清撇了撇嘴:“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算不上真性情,如果有朝一日,李光旭落在我手里,我也绝不会手软的。”说完之后,猛然意识到宿敌已经不在了,神色不由得有些暗淡,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啊,这老家伙不给我报仇雪恨的机会,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才是真正的赢家!赢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林海也有些惆怅:“可惜,他这个赢家,代价太高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于振清轻轻拍了下林海的肩膀,说道:“好了,我还得回柳杖子矿,如果需要我的话,你就给我打电话,好歹我也要送他最后一程。”
送走了于振清,林海返回房间。
此刻没什么人过来,李夫人被陈牧云劝去楼上休息了,林海进来的时候,她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你的脸色不好,也别太难过了。”林海走过去,柔声说道。
陈牧云也不吱声,只是低着头,默默的流着眼泪。
林海喃喃的道:“李书记算是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好的一个结局,不然的话,省纪委的调查程序一旦启动,对他还是相当不利的。”
陈牧云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很寒心,他在位的时候,扶植过太多人了,包括顾焕州,如果没有他的鼎力支持,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省内站稳脚跟,可谁能想到,最后置他于死地的,就是.......唉!”
林海听罢,连忙低声说道:“你可别瞎说啊,这要是传出去,是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陈牧云微微一笑:“没事的,我已经辞去融媒体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了,既然不在体制内了,也不担心会得罪谁了。”
林海对此一无所知,听罢惊讶的问道:“辞职!什么的事?”
“就在上周。”陈牧云说道:“得知姚广旬突然更改行程之后,老李就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了,他把我找到家里,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他很可能会出事,所以,让我提早做好准备。我当时还纳闷,毕竟,以他和顾之间的关系,在省内谁能动得了他呢?可他却告诉我,真要动的他的人,就是顾书记!所以,这一关,很难过得去。”
听到这里,林海不得不佩服李光旭超乎寻常的政治嗅觉。只是话题实在太敏感了,他不想多聊,于是便岔开了。
“你离开融媒体,打算做什么呢?”
陈牧云也不隐瞒:“我打算跟几个朋友合伙,搞一家地产公司。未来十年,地产业的热度还不会消退,现在上马,虽然有点晚,但总还是可以赶上个末班车的。”
作为抚川的四大家族,陈家自然是有相当实力的,可以说横跨政商两界,而且,近些年陈牧云与美国高盛公司这样的资本大鳄也有频繁接触,作为利益集团的核心家族成员,陈牧云此番进军地产,应该也是早有准备。
让林海没想到的是,陈牧云上来就是大手笔,一年后,她名下的地产公司借壳上市,并迅速崛起,势头之猛,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离开体制内,也并非是坏事,你这么聪明,下海经商,注定是时代的弄潮儿啊。”林海笑着道。
陈牧云显然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对林海的祝福没有积极的回应。只是看着李光旭的遗像,潸然泪下。林海见状,连忙取来纸巾递了过去。
陈牧云伸手接过,擦拭了下泪痕,然后很自然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海有点紧张,但也不好直接把她推开,只好僵在那儿,半晌,陈牧云这才缓缓坐直了身子,苦笑着说道:“谢谢你的肩膀,很结实,很有安全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瘦了,有点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