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祥惟谷日，修礿考禋宗。
太室冠裳肃，王春烟霭浓。
格思闻謦欬，铿若奏笙钟。
受福吾何敢，穹冥仰圣踪。
弘历将笔放在青花瓷笔架上，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吹了吹还未干透的墨迹，看着新写的诗句，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上个月胤禛让他去主持了孟春享太庙祭祀，其中深意自不必言明。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他可忘不了他的皇阿玛是怎么从九龙夺嫡之中险胜的。
二伯，一生都被太子这个名号所累，最终落得个郁郁寡欢的下场；八叔，虽然才华横溢，却始终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十四叔，更是一生蹉跎，饱尝苦楚。
他的皇阿玛或许是个好皇帝，但定然不是个好人。
但是能做到皇帝这个位置的，能坐稳皇帝这个位置的，哪有好人？
他自然也做不了一个好人。
如今，他作为长子，其他弟弟们大多还年幼，唯有五弟已经长大成人。可若是皇阿玛像圣祖那般长寿，活到将近七十岁，那时候的局势恐怕就难以预料了。
一切须得步步为营，谨慎行事，不到最后一刻，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
门被轻轻敲响，弘历眉头一皱，把诗作塞到了书房的抽屉里。虽然写的内容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也的确主持了祭祀，但他到底还没坐上那个位置，这诗作还是不被人瞧见的好。
“王爷，是妾身，给您带了些吃食来。”
门被推开，富察氏走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一个酸枣枝螺钿食盒，轻手轻脚地地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两个小巧玲珑的碟子。
“王爷，妾身今日从淑贵妃娘娘那里回来，娘娘赏赐了妾身几个奶油蛋糕，妾身瞧着这蛋糕做得真是精致极了！妾身已经让人给大阿哥送去了一个，王爷这几日忙碌，晚膳吃的不多，来一个尝尝吧？”
弘历把诗文放进抽屉，搓了搓手指从书桌后面走出，牵了富察氏的手，在软椅上坐下来：
“这段时间本王忙于朝政，没有什么空陪你。不过，瞧着你去了淑娘娘那几次，好似比过去开心了许多。自生下永琏后，你身子一直不太好，太医也说了是心情的问题。如今看你每日笑逐颜开，本王也就放心了。”
“淑娘娘宽厚，人也生得漂亮，看起来别有一番娴静雅致的韵味。说句不好听的话，娘娘的出身在宫里确实略低了些，但她却不似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行事拘谨，见事也是极明白的，甚至和京城里大家闺秀比起来都好上几分。”
弘历听着富察在一旁絮絮叨叨，从盘子边拿起银勺，舀了一口蛋糕送入口中，香滑细腻好似绵软的云朵，甜甜地抚慰了有些焦躁的心。
不过他向来不嗜甜，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富察看着弘历的模样，心中熨帖。
她摘下护甲，拿出了一个小钵，用指甲从中间抠了一小块浅紫的油膏，在手心搓热，用指尖点在了弘历的太阳穴上，轻柔而舒缓地按摩起来。
“妾身今日去的时候，娘娘正给皇上做这油膏，就特意给妾身也拿了一钵子，说是能放松精神，缓解疲劳。”
富察的力道恰到好处，淡淡的薰衣草混合了柑橘丁香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弘历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每和娘娘多接触一次，妾身的惊讶和喜爱就多一分。”富察有些感慨，“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又会调制香料，持起宫务来也是井井有条，仿佛就没有她不会的事情一样。这样的女子，难怪皇上会喜欢。虽然算不上盛宠，但也是时时记挂着。”
弘历的眼神苦涩了一瞬，随即柔和了些：
“是啊。之前在圆明园里，后宫那么多嫔妃，淑娘娘就是最特别的哪一个。那时候三哥还在宫里教养，皇阿玛对我并不是很重视，嫡母不喜，其他的庶母也很少与我说话。唯有淑娘娘愿意与我多说几句，还时常关心我的生活和学业。”
“她聪慧过人，洞察力也极强，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若是本王遇到什么难题，与她交谈一番，往往也能得到一些启发。”
富察氏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
“原来如此，难怪王爷和淑娘娘的关系这么好，皇后娘娘走后，也愿意妾身和娘娘多些往来。”
“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比妾身大不了几岁，相对于庶母，妾身心里觉得娘娘更像姐姐。”
富察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爷知道，妾身和后宅的几个姐妹有时候说不上什么话，着实羡慕淑娘娘和惠娘娘之间的情意。那日在宫宴上，妾身甚至冒出了让淑娘娘当姐妹的念头……”
“放肆！”
弘历忽得阴沉了脸，面上露出一丝不悦，声音带了明显的怒意：
“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如此不知轻重！”
富察浑身一颤，连忙诚惶诚恐地行礼请罪：
“王爷息怒，是妾身口不择言，以后断不会再说了！”
明明还是初春凉浸浸的天气，富察却觉得自己内里的小衣已经被汗湿了。她不敢抬头，只是一味地认错，心中懊悔不已。
弘历深沉的眸子黑得好似照不进光，是她鬼迷了心窍才会想要说出这些话来试探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不仅仅是她的夫君她的枕边人的人。
屋里的西洋钟响起了叮咚叮咚的报时声，弘历看着眼前不过十八岁却已经为自己生育了三次的富察氏，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出了声：
“起来吧。”
富察如蒙大赦，赶忙起身，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你身为本王的福晋，不是妾，而是正妻，是皇家的儿媳。端庄大方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好好闭门思过，本王今晚去青樱那里。”
“是……妾身明白了。”
富察氏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滴滑落下来。
或许夫妻这两个字，只存在于民间吧，皇家……没有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