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庭今日的服装确实让众人都是暗暗一惊。
平日里他总是穿窄袖的衣服，且一向用红绳将袖口绑起，看起来很是干练爽朗。
像如今这样仙气飘飘的宽袖衣袍怎么看都像是杨既灵的那一卦，与杨玄庭，该是不沾边的。
但不得不说，一袭白衣墨纹的杨玄庭，身上竟连半分莽武之气也没有。若不是他抬手的时候仍能看见虎口与指腹上厚厚的老茧，或许连小白也要看走了眼，以为眼前人真是一介书生。
阿平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些。
他忽然感到，杨玄庭的城府或许比自己以为的更加深不可测——他是一个不带自身标签的人。
“玄庭，坐。”李钦笑着引杨玄庭入席。
“玄庭……”吴青峰的眼神虚化了一会儿，而后他几乎是站了起来，“杨玄庭？”
杨玄庭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太守，而后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啊……”吴青峰只留了一声轻叹，旋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失礼，收起了脸上的惊讶，但目光几乎没有从杨玄庭的身上离开过。
关于西南的边境是如何像今日这样安泰，他听数个来自西南的朋友说起过。
在他们的口中，杨玄庭这个名字颦次之高，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文官武将。他曾以为如此狠厉、冷酷之人该是目光锐利的、姿态狂博的。
然而眼前杨玄庭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脸平静地拎壶为自己斟茶。
他的目光安逸淡泊，怎么也不能让人将他和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年轻将领联系在一起。
“人齐了，动筷吧。”李钦笑着下了第一筷，其他人这才跟上。
席间，众人对着吴青峰嬉笑了几句，但吴青峰像是没有听出众人的玩笑一般，每一句话都认认真真地回应。惹得一向爱逗老实人的小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旁的阿平顺势接过了话，问道，“我听说，吴大人这次进京，还带着一个蛊女？”
此话一出，杨玄庭的耳朵几乎立即竖了起来。
“啊，是的。”吴青峰点头，“这正是我先来找殿下的原因，卑职一个人，实在拿不定主意。”
“吴大人讲讲看。”
见吴青峰似是有些迟疑，李钦又道，“但说无妨。”
“那，卑职就说了。”吴青峰放下了碗，身子也稍稍侧向身旁的李钦，道，“卑职发现……十年前的商阳蛊乱，或许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事——”
老黑立时拍了桌子，“你这不是废话吗？十年前的蛊乱死了多少人，谁他妈敢说是捏造的！”
“不是，不是，”吴青峰连连摇头，“卑职的意思是，蛊术的存在或许并不是有心人凭空捏造，而是真的，存在。”
席间几人的筷子都停了下来。
“怎么说？”
“卑职专门去查了十年前商阳的地方志，专门看了当时蛊乱的描述，说是各地都出了用蛊之人，他们横行霸道，隔空毁物，无端杀人，苦主们还偏偏拿不出任何证据，所以官府早先也无可奈何。”吴青峰轻声说道，“这些人凭着诡异的蛊术危害乡里，培植势力，在官府觉察到他们的危险之后，及时扑杀，才没有酿出大祸……”
“没有酿成大祸？”小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吴青峰，“大人这话，可真是轻巧。”
“且听我说完，”吴青峰伸手微微安抚了小白，又道，“我也亲历了当年的那场蛊乱，知道当时的情境是如何惨绝、骇人听闻。但几位要知道，这都是后来有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乡民对蛊术的恐惧刻意煽动出来的，是真正的扑风捉影。”
李钦双眉微挑，“你是说，在蛊乱之初，确有身怀异能之人？”
“正是如此啊，殿下。”
老黑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都十年了，你还想为当初祸国殃民的那群人洗地？”
一旁小白却听出了一些门道，他稍稍按住了老黑的手，“老黑不急，你且听吴大人把话说完。”
吴青峰站起了身，轻声道，“我也知道此番言论太过耸人听闻，所以这才亲自带着蛊女进京，几位大人，可去现场亲眼看一看。”
用毕早茶，几人便跟着吴青峰一路来到了别院后方的一处角落。
只见一个面容干净，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的妇人蜷缩在角落。她手上锁着重铐，神情凄婉地望着地面出神。
远远地瞧了一眼，小白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吴青峰，“就这样一个妇人？”
“是啊。”
“她有什么异术了？”
“她就是能隔空毁物、取人性命的那种人啊。”吴青峰抚须答道，“不论是何等坚固的东西，在她手下都会如糖画一般被轻易击碎。”
老黑皱起了眉头，“那她怎么连自己手上的手铐都击不碎？”
“说来，也惭愧，”吴青峰叹了口气，“当初为了捉住她，也实在是花了一番大心思。最初派去抓捕的差役因为轻敌，几乎全军覆没。又因为打草惊蛇，她丈夫带着一家人连夜逃窜，幸好后来我们用计将他们三人分离，在他们离开国境之前抓住了她。”
李钦双目一转，低声道，“你是用了她家人的性命做威胁？”
“是，卑职是用她丈夫和孩子的性命做的交换。如今这两人被卑职藏在一处隐秘之地，她若是跑了，卑职的属下就会将这两人立即处死。如此一来，她自然反抗不得。”
“人啊。”李钦轻声叹了一句，随即又看了吴青峰一眼，“大人前面带路吧，也领我们去开开眼界。”
几人来到妇人的面前，吴青峰上前了一步，低声唤道，“甄氏。”
那妇人抬起头来，是非常典型的东方容貌，眉毛很淡，双目细长，鼻子与嘴巴都十分小巧，虽然衣服与头发都十分脏乱，但裸露在外的肌肤依然透着白与红润。
杨玄庭望着眼前的妇人，低声问道，“是禹国人？”
“杨大人好眼力，她确实是禹国人，”吴青峰点了点头，又重新看向妇人，“这是太平郡王殿下与几位贵人，你快行礼。”
牢笼中的妇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她的动作是如此柔弱，如同一枝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残花。一旁老黑已经捏紧了拳头，对着吴青峰怒声道，“一会儿若发现她只是一个普通妇人，我老黑不把你打得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