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御医，忻轩庭便要开始审人了，素妍有可能已经死了，他知道，他也是伤心的，也是愤怒的，正因为伤心与愤怒，还有这孩子的表现他才更不能表现出来。
还得查，查清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查清这些消息是如何传递进来的，幕后的人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一审便审出了巧双，不是她嘴不硬，只是硬不过忻轩庭，他手下的人法子可不是一般得好用，刚开始时巧双还想着咬到忻元霖头上去，可最终受不过了，又在她的住处翻出了证据，只得认了。
招了自己是谁的人，又做了些什么，如何传递的消息，唯一没交待清楚的便是每回传递进来的信物是什么，因为这在审问者的眼里并不重要。
初二申时，又是那个特殊的时辰，忻轩庭收到了详细的口供，正在翻阅，院子里便响起了琴声，弹琴的还是那一个，可这琴声却已是再也欢快不起来了。
略有些心肠的人都有些想落泪，忻轩庭是硬撑着看完的，看完了才知居然那个逆子做下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作为权利中心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敏感，终是他没教好这个孩子呀，害了素娘，还有她的女儿。
他是悔的，可是悔又有什么用，素娘现在在哪，他想去祭拜的地方都没有，还有那个逆子如何处理，也没一个好法子。
作为皇帝，只从一个皇帝的角度来看，这逆子这样做，并不算错，都是皇子，都想要那个位置很正常，这也是明知忻元霖也是起了这个心思，利用了穆子一，他没追究的原因。
更甚者，这忻慕彦的手段还高明一些，拿住了穆子一真正的软肋，虽说是用自己的母亲去逼自己母亲的养女，这手段也不算太过。
这是作为一个皇帝在看，可作为父亲来看，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他能杀吗？下得去手吗？哪怕犯了这么大的错，也是做不到啊。
他不糊涂，素娘的生死在这种时候，那逆子比他看得还要重，怎可能伤她性命，那便只能是素娘自行了断了，被儿子伤了心，又拖累了养女，无法解决，便毁了自己，这像是她做事的风格。
可她这样做了，让他怎么办？让这个弹琴的孩子怎么办？素娘啊，你又给我出了一大难题啊。
这是穆素妍没有想到的，她没想到忻轩庭是知她与穆子一的关系的，只是想着子一可以摆脱他了。
放下手中的东西，决定先去看看那个病中的小姑娘，两人一碰面，穆子一的眼便红了，她不是不想哭，也不是没眼泪，只是她一直都忍着，可看到这人，想到了就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身份，才会有这么一出，就有些怒了。
可怒过了，怨过了，看到他眼中的悲伤，这泪终还是下来的，也不去擦，任由它滴落，手却仍在弹琴，她得做点什么，否则会失控的。
她的这个模样，比那些痛哭失声表达出来的悲伤更为真切，也更能打动人，多少来眼都没湿过，情绪也从不外露的忻轩庭都崩不住了。
先是按住了那琴，不能再听了，听了他要失态了，穆子一看着那双手，许久才缓缓得抬起眼，轻问。
“为什么？”
声音很轻，忻轩庭都认为只是幻觉，可他知道是这孩子在问他，知道又能怎样，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穆子一流着泪，轻笑了起来。
“我没娘了，你们谁能赔我？”她也没爱人了。
忻轩庭的嘴怎样也张不开了，谁也不能赔给她，甚至替她出气都有些做不到最好的那种程度。
“我娘那么好的人，你们怎就狠得下心。”穆子一放在琴上的手开始用力，琴弦应声而断，同时她的手指也伤了。
这音，这伤，这血让穆子一似乎清醒了一些，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第一次跪在了忻轩庭的面前。
“皇上，我知道你是皇上，请您帮帮我，我想祭拜我娘，我想送送她。”那个人是他的儿子，是娘的儿子，可是又怎样，你不是想要那个位置吗？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你的梦撕碎了。
“子一，先起来。”忻轩庭因穆子一的这番话，对素娘的离世感受是够为真切了一些，弯腰去扶地上的孩子。
“皇上，你知道那人是谁吗？”穆子一就势扬脸问。
忻轩庭这才想起来，这孩子只知自己被困了，还不知是谁在动手脚，这无疑是最后一针催化剂。
“联，会给你一个交待的。”换了自称，便有了力度。
穆子一叩首谢过，再次晕了过去，这身子真不顶用，只能撑到这个时候了。
当晚忻轩庭便把忻慕彦招进了宫，两方一对上，容不得忻慕彦狡辩，不过他也没有想过要装来着，此事败露的后果他是想过的。
“儿臣，错了。”这态度先摆正，“只是有一样儿子不认，母亲并没有出事，是有人救走了。”
他算是了解这个父亲，他做的一切都是跟他学的，不怕的，总归会有条命在，可害死娘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能认。
娘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他清楚，不说大了去，只怕这么些年来，父亲心中只记住了这样一个女人吧。
“被救走了？”
他的不承认忻轩庭刚开始时是不信的，可后来又觉得到了这份上了，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是，儿臣以性命起誓，母亲应该还活着。”只要母亲还活着，父亲便对自己下不了杀手。
忻轩庭是惊的，从穆子一那的种种迹象来看，素娘都应该不在了才是，否则那个‘殒’字从何而来？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只是那个叫巧双的不经审，已没了气，没法子再问了。
“证据。”他信这逆子是一回事，没有事实摆在面前也是行不通的。
“请父亲移步同儿子一起去看看。”忻慕彦是聪明的，这时换了称呼，用了平常人家的，就是为了让忻轩庭多念上一份。
这样有用吗？有，忻轩庭想起了同素娘在一起最后的时光，那时刚有了这个孩子，每每有空回去，素娘都会抱着孩子同他说话。
介绍他时，都会用上平常百姓家的称呼，说，若是可以还是那样的身份的好，如今不成了，可在这个屋檐下，他们就是那样的人。
而真的在她与那个住处，他真的可以只当忻轩庭，而不是什么太子，也不是什么忻治皇。
这段记忆是他极少回忆起的，因为之后便是分开了，如今想到了，却不是原有的那个味道了，因为这个逆子居然那样去对他的生母，太可恶了。
他虽可恶，错的还是自己多了一些，一时间这气居然就这样退了下去，面上不显，沉声命令。
“带路。”
忻慕彦也不耽搁，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夜带着自己的父亲去了那个地方。
忻轩庭不只是一个会当皇帝的人，学的东西可不少，以种种迹象来看，确实是让被人救走了，知道人还活着，这心便又不是另一个滋味了。
他与她又错过了，错过了好啊，真的见了面，她若问自己把个孩子怎教成了这样，他又该如何回答，要知她在时，这孩子还是很乖巧的。这气又下去了一些。
人弄清楚了还活着，事便该有个了断了。
“跪下。”
一听到这个吩咐，忻慕彦是高兴的，只要父亲这时让他跪了，也就是要罚他了，罚他好啊，罚了就过了，也就没事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忻轩庭难得恍惚了一下，这孩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也是，都过去一十七年了，也该大了。
大了的孩子有想法了，正常，只是……
“小丑儿。”
忻慕彦瘪嘴，他很讨厌这个小名，可是他不得不应声。
“孩儿在。”
“这么些年来，我的用意你应该懂吧。”
“父亲。”他懂，才会有这样的动作。
“你不甘心？是吗？”这孩子有忻家人的血脉，有野心也不为过。
忻慕彦跪着不说话，他说不是，有人信吗？说是，有必要吗？
“只是你不能，从你一生下来，就是不可能的，这是我同你母亲一起决定的，只想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父亲。”忻慕彦哪里就听得进去了，听得进去，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忻轩庭看不出来吗？不，他看得出来，跳出这是他与素娘生的孩子，用一个当皇帝的眼光去看，这个不可能因他一句话便会放下的。
“看来你是不甘心了，那就让我看到你的本事，记住了这样的事只有此一次，下回便剥了你这皇子的头衔，这可是你母亲……”
忻轩庭是个狠的，他真的心思在衡量吗？不是，这是他的惩罚，让一个没有母族，没有后盾，没有扶持的皇子去争，会很吃力，同时，自己也不可能会同意。
这样做，一是有了一块现成的磨刀石，下一届的君王还没打磨好，正好用用，二是只有一个人有了希望，又被毁灭了才能得到教训，这是他枉为人子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