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武帝沉默的看着她笨拙臃肿的背影,眼神暗淡。
辰王在一旁看着,微微出神。
梦中她怀琛儿时孕吐的厉害,一直到生产也没这么胖过,怎么现世……
他低下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知她在南楚孕吐时,有没有人好好照料她。
也不知这小娇气鬼有没有哭着抱着绿荷说吐的太难受了。
车帘放下时,他看到了永宁绝望的眼神,心里仿佛被人用锤子猛砸了一下,难受的要命。
梦中被他捧在手心的妻子,皱一下眉头他都心疼的要命,现世被折磨成了这样,他怎么不难过?
永宁等腹痛缓过去,她温柔的抚着肚子。
好孩子,你安静一点,母亲会护着你的。
她缓缓打开那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拿出里面的笔墨和纸,正要关上时,她看到了箱子底部一个挨着一个的卷起来的画纸。
心脏猛地一跳,她将笔墨放在一旁,颤抖着手去拿出一个卷起来的画纸。
这……不会是云诏南画的……那种画吧……
如果是,那画中多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她必须得毁了。
不然以景武帝嫉妒的心,他一定会将云诏南的尸身挖出来鞭挞的。
她心中忐忑,缓缓打开。
里面画的是她坐在树下乘凉,手中拿着团扇,抬头望着远方的模样。
她愣住。
这是南楚的那棵树,可她并没有在树下让云诏南为她画过画。
她又打开第二幅。
是她手撑着下巴,在微弱的烛火前吃糕点的模样。
她慌张的将画一幅一幅打开。
她坐在宫墙上笑眯眯的去摘树上的果子。
她躺在床上安静的睡颜。
她笑盈盈的拿着画本子在看。
她皱眉不开心。
她低头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温和。
还有她坐在石上,背后是冻住的溪流。
是她让他画的那幅。
甚至还有她对着云诏南阿谀奉承时谄媚的笑容。
……
画上的她栩栩如生,神态娇美,宛若真人在眼前。
整整十八幅,都是她。
她哭着抚上画上的署名。
汝夫南楚云诏南留。
“小骗子……自己偷偷画画也不告诉我……”
她翻了翻,发现最低下还有一幅,被藏的很深,看起来也很新。
她打开,画上的场景让她哭着笑了出来。
画中她与云诏南手拉着手站在树下,目光温柔的望着不远处的一个粉衣女童,她在与蝴蝶追逐。
粉衣女童没有脸,这幅画是云诏南对未来的畅想,也是他心中的遗憾。
他自知活不到画中的时候,所以依着自己的幻想,画了一个女童。
云诏南的衣裙那里有一片墨色,像是被一滴水晕染开了。
她哭着将这幅画抱在怀里,哭着哭着又开始笑起来。
绿荷在马车外听着永宁的动静,止不住的擦泪。
她很怕,很怕公主承受不住变成疯子。
公主从未苛待过任何人,哪怕是他们这些卑贱的奴才。
冬日东离偶有雪难,有百姓吃不上饭,公主常年施粥,帮苦难百姓渡过难关。
可那么温良的一个人,命运为何这么对她。
永宁发现那幅画中还夹了信纸,他打开,里面是歪歪扭扭的字体,可见写的人心情并不平静。
“子卿,我不能陪你了。对于暗牢一事,我很抱歉那样对你。南楚已经回天乏力,我能做的只有带你逃到东离附近,也许你逃不出景武帝的禁锢,我想,能带你回故土看一看,你也会开心的。”
她泪眼朦胧,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用袖子胡乱擦去泪水。
“我知道你假意奉承是为了求我庇护好在南楚活命,我也知道那玉牌是江湖令,你总说我小骗子,你也骗了我不少呢。”
原来他都知道,还装傻纵着自己胡闹。
“青莲死后我将她厚葬了,我也与你说过,可那日你睡着了,大约没有听到。”
“还有你体内的养情蛊,我也帮你召出来了,你不会再被它折磨了。”
永宁含泪看着这段文字,想起那日他吹笛,她还嫌弃的说真的没人告诉你你吹笛很难听吗?
他只笑着不答,继续吹给她听。
她以为他在学笛,原来是为了帮她召出体内的养情蛊。
“找一个没有禁锢,没有重担的地方好好活着,把我忘了吧。”
永宁将画和信纸一起抱在怀里。
“啊——”
听到这声悲鸣,绿荷哭着闭上眼。
她跟着永宁经历这么多,她都觉得心疼,可那位帝王怎么那么狠心呢……
永宁吃喝都由绿荷看护,绿荷跪在她脚边,看她面无表情的抱着一幅画不肯撒手,也不肯张嘴。
“公主,吃些吧。”
她看向那碗粥,又看了看绿荷。
绿荷擦了擦泪,挤出微笑,“公主,这是福禄熬的粥,不是陛下让人做的。”
永宁终于肯点头,小口小口的喝着。
她为了腹中的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她偶尔也会下马车,去绿荷旁边坐一坐,抚着自己的肚子,眼神温柔慈爱。
抬头时也偶尔会看到景武帝他们三个在盯着自己。
永宁淡淡的扫了一眼,心中平静。
她这一生很多人都爱她,身份也一个比一个尊贵。
东离的靖远侯世子,西凉的战神辰王,西凉的景武帝。
毋庸置疑,他们都很爱她。
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平常女子想嫁的人。
他们爱她温良的性格,爱她端庄的气度,爱她的这张脸。
他们给她一切他们认为最好的,却从没问过她想不想要。
只有云诏南,在她身材走样,丑陋无比时毫不嫌弃的捏着她的脸蛋夸她好可爱。
只有云诏南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他也愿意带着她来故土,更会以南楚倾国之力……想帮她永远逃出皇宫的囚笼。
可他无法与强者对抗,以卵击石,拼死想送永宁离开。
他低估了永宁的爱。
永宁回来了。
即使不回来,景武帝也终有一日会找到她。
永宁一路上沉默寡言,林煜偶尔会试图来与她搭话,她随便敷衍两句,林煜也知无法开解她,便又变成了在离都城默默守护她的模样。
马车到了帝丘,在宫门处停下。
她哑着嗓子开口,“陛下想让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再次踏入这宫门呢?”
景武帝掀开车帘,笑着道:“中宫之尊,嫡妻之荣。”
她搭着他的手下车,咧嘴一笑,“那便谢过陛下厚爱了。”
那双眼中毫无笑意,景武帝拥着她坐上帝辇,心中惶惶。
终是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