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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河太幸运了,腹部中了三枪,虽都不致命,但这种手术县大队是做不了的,又失血过多,幸好陆医生她们来了,否则他的命很难保住。

手术过程中,李梅一直在门外守着。其他几个武工队战士也要守着。李梅训着说都有伤,不去休息,又不是医生,守着干什么,明天有作战任务怎么办,又让彭亮他们把几个战士硬拉走去休息了。

李梅自己却守着,拿着张子河身上带着的一本《论持久战》,书上浸了张子河同志的血。血已凝固,基本干了,书页粘在一起,边沿都起了皱褶。李梅小心翼翼的把书页分开来,血腥味还很重。她似乎并未闻到一样,只专注于浸血的书,一页一页的分离着。张子河受此重伤,她真感觉心疼。

张子河同志是长征过来的老同志,曾是营长,因部队伤亡过重,整编成连长,现在又是武工队小队长,天天穿行于敌人的封锁线,经常与几倍十几倍的敌人遭遇冲突。在她的心目中武工队的同志们都是英雄,张子河更是她自愧不如的大英雄。千千万万的他们是革命的脊梁,是抗日战争胜利的希望和保证,所以,她这时守着才觉得安心。

当然,张子河第一次来县大队,在进门的那一刻,给她的印象太深了。高高的个子,英俊的神态,腰别双枪,仿佛从她梦中走来的。短短两天的接触,无论谈吐和政治军事素养,都不一般,而且与人友善,不骄不躁,真是个好同志。

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微不足道。虽然一年多来他们建立起一支革命武装,在阳城打开了革命的局面,控制了几个镇子,在没有控制的镇子也派了同志,秘密组建组织,建立地下武装。可这一切基本都是苏阳他们做的,她参与了,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苏阳。就如现在,她想参加这次战斗,想到其他镇去了解和指导工作,却做不到,因为怕她出事,她的行动必须有相应的安排和保护,和张子河他们独行侠一样,穿行于敌人丛中,工作于敌人眼皮底下,是没法比的。

当然,阳城县的工作从武装斗争角度看,发挥主要作用的是苏阳,从政治的角度看,发挥主要作用的肯定是她,再说斗争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是相辅相成的,她只是这样想而已。要在以前这样限制她,她绝不干,何况苏阳在她眼里,更多的就是弟弟。可现在现实告诉她,她一任性真会出事,另一方面她怕影响苏阳作战,她早已深知在对敌斗争的能力上,苏阳远远胜于她,所以她极力维护苏阳而不愿影响他。就如这次战斗,放在之前,她会担心会熬煎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她不再是担心和熬煎,而是期盼他们胜利归来,因为她已完全相信苏阳他们有能力和敌人战斗。

她思想着不知不觉已把书页分离完,这本书不仅是张子河身上的,浸了张子河同志的血,也是她早已想拜读的,想传播的,相信在她读过后,会以她的方式和语言,在部队迅速开展学习。所以,书在她手里捧着显得格外珍贵,打开书页,她便忘我的读了下去。

手术做了四个半小时,三个警卫连战士给输了血。完成后,已是半夜,陆医生让别的医生和护士去休息,她留下来守着。手术是成功的,但依然处于危险期。她留下田苗苗自然不能走,李梅也进来了,问了情况,看着张子河惨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睛,微弱的呼吸,她心里一揪一揪的。

陆医生在一旁说:“问题应该不大,就看明天感染这一关能不能过去。”

李梅说:“如果保证不出事,还有什么办法?”

陆医生说:“那就要打盘尼西林。”

李梅摇了摇头,盘尼西林贵如黄金,而且鬼子和反动势力封锁着,有黄金也没处去换。两人在连椅上坐了,李梅说:“要不这样,陆医生去休息,我守着,让苗苗陪我,有什么事我们叫你。”

陆医生摇摇头说:“今天吃了好的,一点不累。”

李梅被逗笑了,说:“那您考虑留我们县大队吧?”

这时田苗苗把该洗的都洗完了,放下脸盆,擦着手上的水,说:“姐,你别问了,阿姨早答应留下了。”

陆医生嗔道:“这丫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到你哥哥姐姐跟前就偏心她们了。”

田苗苗说:“当然了,您是我阿姨,我也偏心您,我们就在一起,多好!”

李梅说:“陆医生不去休息,苗苗就去休息,到姐炕上去睡。”

田苗苗说:“我不困,困了就睡我哥哥炕上。”

陆医生不解的说:“你睡你哥哥炕上你哥哥回来睡哪?”

田苗苗毫不避讳的说:“就睡一起啊,挤挤就行。”

李梅立刻就想到他们兄妹以前的情形,还有返回县城那晚和苏阳睡一个炕的尴尬,说:“听话,就睡姐炕上。你长大了,以后不许和你哥哥睡一个炕。”

田苗苗委屈巴巴的说:“为什么?!”

陆医生也看出些端倪,肯定以前条件所限,睡一个炕惯了。可以前就兄妹两人,现在是在部队上,影响不一样,说:“听你姐的话,没有为什么!”

田苗苗还是那个田苗苗,心心念念的还想着和哥哥脸对脸的睡在炕上,看着彼此,说着心里话。更何况分别这么长时间,她有好多好多心里话要给哥哥说。可白天见不着哥哥,见着了也是总有那么多人。现在不让在一起睡了,她心里一下好不失落,可姐姐和阿姨都这么说,她没再反驳,但还是赌气说:“我不睡了!”

陆医生和李梅却相视一笑。

张子河昏迷到第二天后晌,早晨高烧了一会就过去了,陆医生和李梅她们吃过早饭都去休息了,只有徐子奇守着他。他睁开眼看了一眼,问:“这是哪里?”

徐子奇忙说:“阳城县大队。”

张子河又问:“他们几个呢?”

徐子奇低头说:“范正才、任晓光、雷兵都牺牲了,他们的尸体都找到了。阳城县大队的同志把他们运到张店子了,马少康和胡飞去埋去了。”

张子河闭住眼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问:“阳城县大队的警卫员同志在吗?”

“不在,去清河县了,他们计划打清河县的鬼子伪军,昨晚就都去了。”

张子河想说这么轻率。可又想阳城县大队的警卫员同志不一般,不会轻率行动的,很显然是徐子奇他们把情况告诉警卫员同志了,这影响了警卫员同志。如果借此出兵消灭鬼子伪军是应该的,如果是为他们报仇出兵就不对了。他们的仇不是这么个报法。

李梅推门进来,她迷瞪了几个小时,便起来了,看了一圈伤员,又转到张子河这里,立刻走上前,说:“你醒了?”

“李书记。”张子河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想坐起来,却只能动了动,浑身使不上劲,手都抬不起来,动一下伤口还钻心的痛。

李梅忙制止说:“别动!别动!陆医生说一周内你最好别动。”

张子河意外的问:“陆医生?那个陆医生?”

李梅说:“就咱们省军区医院的陆医生,你不认识?”

张子河摇了摇头,他负过多次伤了,没在省军区医院住过院,但陆医生他是知道的,问:“陆医生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李梅说:“也是巧了,她们随阻击部队战地救护,任务完成后,到我们这休整。昨天刚到吃过饭,你就负伤了。”李梅在床边坐了,又说:“彭亮!”

“到!”彭亮立刻跑进来。

“张队长醒了,你去伙房让给做饭。”

“是!”彭亮跑走了。跟着李梅的几个女的都照看伤员去了,彭亮便跟着李梅。

徐子奇怕打扰李梅,也跟彭亮出去了。

李梅又说:“这几天我们这里伤员比较多,我们医疗条件又差,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你担待着点。等过两个月,我们的医院建起来了,就好了。”

张子河却歉疚的说:“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能给口饭吃就感激不尽了。什么周到不周到的。”

“说什么呢!”李梅听他的话,一皱眉,嗔怪道:“我们都是党领导下的部队战士,你负伤了,我们理应照顾。只是条件有限,我们会尽力做好。”

张子河被怼的有点哑口无言,眼光躲闪着,不敢看李梅。

李梅也觉出他的尴尬,笑了,说:“你身上的《论持久战》我拿走了,我们没有,正好你养病,我借去学一学。”

张子河忙说:“你没有就给你了,等我再去司令部见首长顺一本就行。”

李梅被逗得笑了,还轻轻拍了一下张子河,说:“你怎么也会这样。”

张子河淡然一笑,说:“别人的东西不能顺,首长的没事。”

李梅说:“看来你和省军区首长都很熟悉?”

“唉-”张子河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都是一起走过来的同志,好些同志都不在了,剩下的同志总是倍感珍惜。”

李梅能感受到他的感慨,回忆会让他伤感,不利于他修养。所以,她只默默地陪着他,好一会没再言语。

彭亮端着一个青花大碗进来了,是一碗拌疙瘩,有青菜沫,荷包鸡蛋。

李梅忙站起来,接住碗,说:“我喂你吃吧。”

“这怎么可以!”张子河忙拒绝说。李梅是县委书记不说,还是个女孩子,比他年纪还小,他哪敢让李梅喂饭。

李梅却认真的执意要喂,让彭亮扶起他的头,用被子垫高了。彭亮出去了。她把饭放嘴边吹了吹,才喂到张子河嘴边。

张子河再拒绝就不近情理了,只好张口吃饭,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也是个放牛娃出身,到现在还没有这样和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近距离接触过。小时候只有爷爷,父母都不记得,十三岁就跟着红军了。李梅的关心照顾令他激动却更多酸楚,泪水禁不住在两颊流淌。

李梅见状,也不由眼圈发红。参加革命,远走他乡,在这伤痛难熬之际,唯有同志的陪伴和温暖。她真切的轻声说:“好好吃饭,别想别的,早早好起来。”

他含泪重重的点着头。

川口镇地处两县交界,由于偏僻,没有驻军,明面上只有清河县的军警经常光临,实际上各路暗子都有布局。阳城县大队就有一个交通站,主要负责清河县方向的消息传送,但没有建立区委组织和区小队。这次苏阳要公开占领镇子,建立组织,直接命令部队占领了镇公所,并把日伪委任的镇长直接叫来。

镇长叫王先富,四十来岁,一米六左右的个子,胖乎乎的,满脸血丝印,穿一身绸缎袍,戴一顶瓜皮帽,走路风风火火的,他不仅是镇长,还是镇上的大地主,笑眯眯的进门来,抱拳作揖说:“各位军爷好,到本镇来是常驻,还是路过,鄙人好做安排。”

镇公所有五间房子,这间作办公接待用的,就一把长椅,一个茶几,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苏阳在长椅上坐着,丁广生和陶贤福在两旁站着,别动队战士都在院子里坐着休息。新兵营的战士则在街上就地休息。

苏阳指了指长椅的一端,说:“坐吧。”

“不敢!不敢!”王先富既是谦恭,也是真不敢。他和国民党打交道十几年,又和日本人及各种狗腿子打交道几年,都很有经验。但他没和八路军打过交道。这突然就来了几千人,停了停,大部队就又走了,留下六七百人,他猜不透什么意思。早上县城方向枪炮声不断,难道把县城打了?他还没消息。本来八路进了镇公所,他应该第一时间过来接待,可问题是他是日本人的镇长,所以,他没敢露面,还是别动队派人从他家把他喊过来的。看眼前这阵势,当兵的都在外面,屋里的肯定都是长官,还有两个站着的,他是真不敢坐。

苏阳说:“我们是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不是路过,也不是常驻,而是要占领川口镇。你是日本人委任的镇长,我们也不难为你。你如果能和我们合作,就还当你的镇长,将来按照我们的政策管理镇子。你如果不愿意和我们合作,我可以马上宣布你不是镇长了。”

“合作,合作。” 王先富忙点头哈腰的说,他深知在这乱世,枪杆子说话,谁有枪杆子谁就是王,他就听谁的,惟命是从,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利益。国民党时期这样,日本人来了也这样,现在八路军来了,他也不得不这样。虽然他对八路军不了解,但这几百杆枪他是了解的。

苏阳说:“你愿意合作就好,现在马上给我们找一个适合部队住的院子,没那么大的,相邻的两个三个院子都行。可以租,也可以买,我们掏钱。还有镇公所我们占了。”

“是!是!”王先富答应着。

苏阳指了指陶贤福,说:“这是我们陶营长,以后和他联系。”

陶营长和王先富握了手,寒暄几句,出去了。

苏阳又对丁广生说:“派人搞些吃的来,吃完饭去张刘村。”

“是!”丁广生出去有十来分钟,背了几麻袋玉米面饼子,几捆葱,别动队战士就在院子吃完饭,去了张刘村。

部队到张店子已经晚上九点多,把牺牲的同志都安顿好,明天开追悼会后再埋。一般伤员都安顿在张店子,吃过饭,战士们都休息了。秦明没有停留,带着三十几个重伤员,押着战利品赶往柳寨子庄,重伤员在战场都做了救护,有些要进一步治疗,都要长时间养伤,所以,柳寨子庄比较可靠。到柳寨子庄,秦明把伤员交给卫生队和陆医生她们,把战利品交给柳世斌清点入库,然后给李梅汇报这次战斗情况。

由于部队打了大胜仗,虽已是半夜,柳寨子庄的气氛还是不一样,热热闹闹的,卫生队一片忙碌,第二天吃早饭了,还脱不开身。后勤的也一片忙碌,战斗缴获颇丰,清点记录入库,直忙到第二天中午。食堂半夜起来做饭,等战士们和伤员都吃完饭,迷瞪一会,又该做第二天早饭了。

李梅白天就睡了三个小时,一直忙碌着,晚上在灯下学习,写东西,直到秦明他们回来,一点困意也没有。安顿好伤员,她又去看战利品,满满当当的马车,挤满了村道。马都卸了去吃草料,马车停的乱哄哄的。柳世斌在她身边,说:“我们的库房小了,又要扩建。”李梅没言语,却想到苏阳刚来时说的,周围这么多强敌,养活我们县大队没问题,当时还觉得苏阳虽有志气,但说的太夸张。现在这已是寻常事了,这么多武器装备,县大队又该发展了。

李梅回到作战室,听了秦明的详细汇报,知道苏阳的安排,立刻给苏阳写了一封信,内容主要是对通敌的人和事必须调查清楚,明明白白,不许冤枉人,对处决的人要以阳城县委县政府的名誉处决,有条件要开公审大会,扩大影响,震慑敌伪。当时把武工队的几个人叫来,把写给苏阳的信交给他们。同时,她又把王萍和夏秋艳叫来,安排她们两个去川口,组建区委组织和区小队。五人没等天亮就出发去川口。

武工队泄密是在十三里坊村,赖向龙却交代情报是张刘村的张玉才给的,十三里坊村和张刘村肯定有联系。张刘村隶属于川口,在川口与清河县城之间,离川口二十几里地,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将近六百户人家,村里的土地比较平整,而且许多都是水浇地,因此也比较富裕,当然,这是针对地主们说的。

苏阳他们到张刘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撤退时就派出的侦察员这时已完成侦察,在村外的路边等着。听完情况报告,又商量了行动方案,丁广生作了布置,还是三中队安排在村外警戒,一中队由丁广生带队,以小组为单位,隐蔽进村潜入,负责控制张玉才家后院,二中队由苏阳带队,公开进村,从张玉才家正门进。

张刘村主要为张姓和刘姓两大家族,早年以河为界,河东是张姓的人,河西是刘姓的人,两大家族为争地盘,经常大打出手。为此年年死人,仇深似海,互不通婚。

后来两个族长的儿女在外求学成为相好,特别是刘姓的儿子在外当了大官,回乡说通两族族长和解,确定了两族争议的界限和发生纠纷时的处理方法,双方各自在对方族里建一座院落,他们回乡来想到那边住就在那边住,实际上打破两族不能通婚的禁忌。

这些年来,两族再未发生冲突,相互通婚不下五十对,而且,河东有了刘姓的人,河西也有了张姓的人。但族人就是族人,毕竟有血缘关系,既是大地主是大地主,佃户就是佃户,收租借贷盘剥照样,一旦发生对外的事,族长也可迅速召集族人应对。以前族长一般都是族里最富有的最有威望的人,现在也不一定了,就如河东的张姓族长是张有昌,今年七十八岁了,曾是族里最富的,可现在最富的成了张玉才。

张玉才也想当族长,可他过于自私,敛财的手段狠毒粗暴,在族里威望不行。就说他家的宅子,有钱了,想扩建,地盘不够,就用各种手段把相邻的两户穷人的房子占了。为此,族里出面调和了几次,张玉才只答应每户多给十块大洋。一户还是闹,张玉才儿子在特务队,还是个小头目,带人回来把人家男人活活打死,逼得女的改嫁了,才算平静了。在这乱世,外面有当兵的,就是族长也怕三分。

不过今天张玉才也是因儿子,像热锅上的蚂蚁,城里在打仗,情况不明,他派人五次去打探,最后人进了城,可特务队一个人影也没有,还是情况不明。皇军这次吃了大亏,特务队肯定也不好过。他今年五十一岁了,娶了四房太太,生了六个闺女,三个儿子,四个闺女已出嫁,二女儿嫁给县府一个小官,对他发家致富起了很大作用,后来国民党跑了。幸好他儿子又进了特务队,他在村里的腰杆子就特别硬。所以,他很看重儿子,心心念念的维护着,这次提供情报是嫁到十三里坊村的孩子姑姑提供的。他如获至宝,立刻派二儿子亲自去城里报告,还期盼着儿子因此升官发财呢。为这份情报,他给了妹妹三十个大洋,五十斤白面,还期望着继续获取情报。什么抗日,不关他的事,什么八路军武工队,在他看来就和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样,和儿子还是敌对关系,他关心的是自己家的利益,依附于皇军能获利,所以,他这么做的理所当然。

苏阳他们三十几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村街。虽然他们穿着便服,枪和手雷也在暗处携带,但一看就是当兵的,在前来侦察的队员带领下,他们径直到一个高门楼前,昏暗的灯光下,门口还有两个背着枪的护院在站岗,别动队两个战士走上前去,两个护院喊着“干什么?干什么?”也上前一步阻拦,别动队战士直接夺了他们的枪,把他们扒拉到一边,直接推开门就进了院子。院子在窗户的灯光映照下,把漆黑的夜色分割成一片一片的。苏阳和尚斌及两名战士径直向正房的大客厅走去,其他战士在大门口,客厅门口,院子两侧警戒。

张玉才正在三太太房间,大儿子就是他和三太太生的,听到外面喊叫声,他立刻到前院来,从后门走进客厅,正好苏阳他们也进了客厅。他立刻斥责的说:“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苏阳没搭理他的斥问,说:“你就是张玉才吧?”

张玉才也没回答,反问:“你是谁?”

苏阳说:“我们是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

张玉才说:“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到我家来干什么?”

苏阳说:“自己干了什么事不知道?”

张玉才一听,知道给特务队送情报的事发了,看来特务队出事了,他立刻掀衣服,掏出手枪来,骂道:“妈的,什么玩意都敢跑到我……”

尚斌闪身上前,不等他抬起手,一把抢了他的枪,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倒,他扑倒的重,嘴都磕到地上,门牙也掉了,满嘴是血,疼的“嗷嗷!”的嚎叫。尚斌也不管这些,一脚踩着他的背,使他动弹不得。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的匆匆进来,显然是张玉才的太太,看到张玉才被踩在地上,立刻扑向尚斌,大骂:“你们这些天杀的,跑我家来干什么?”

一个战士抓住她的手一扭,让她背过身,抵在墙上。后面还有几个女的和孩子,见状藏着没敢露面。

苏阳又说:“你们干了什么你不知道?还问我们来干什么?你说我们来干什么?”

张玉才太太心虚的立刻说:“是他姑姑来告诉我们的,又不是我们的事。”

张玉才骂道:“你个死婆娘,胡说什么呢?”

苏阳又问:“他姑姑是谁?”

张玉才的这个太太不但要撇清这件事,还为丈夫给了小姑子三十块大洋和五十斤白面耿耿于怀,又说:“就是我们小姑子,嫁到十三里坊村的,妹夫叫何春生,从邻居家偷听的。”

苏阳示意放开她。她这样说了,也救了自己。她又要扑向尚斌,战士堵住她。苏阳招手把藏在暗处的丁广生叫过来,安排说:“立刻派人到十三里坊村,带上武工队的人,他们在川口,布控何春生家。”

“是!”丁广生返身去安排徐世清带了两个战士去布控。

“带走!”苏阳说着转身要带张玉才走。

忽然大门口拥来二三百人,都带着称手的刀具,喊叫着要进来,和门口的战士对峙。原来是村里的族人,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老者,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翘着山羊胡,无疑就是张有昌。战士阻止不让进,他们强往里闯,战士身子抵住他们,突然一用力,将十几人推得后退,有七八个人绊倒在地。

张有昌一旁的一个三十几岁的穿着长袍的人,往起提着长衫,掏着手枪,骂道:“哪里来的小儿,敢在我张刘村撒野!”可他拿枪的手还没抬平,另一名战士早已甩出飞镖,刺穿了他的手臂。他吃疼的“啊!”了一声,枪掉在地上。战士早已抢前几步,拾了他的枪,又拔了插在他手臂的镖,还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迹,又退回门口。这些动作似乎预设的一样,行云流水,瞬间完成,众目睽睽之下,人群之中,没受到任何阻拦,根本没把这二百多人放在眼里。

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哪来的这份胆魄和自信。张有昌皱皱巴巴的脸抖了抖,没言语,其他人更是被震慑住了,有几个人忙给穿长衫的胳膊止血包扎。

苏阳他们已押着张玉才来到当院。苏阳说“让他们进来。”

张有昌带着一众人进了院子,与苏阳他们离有几米停住。他们已不那么强势了。别动队的战士却防着他们,在外圈围住他们,虽然人少,但各自站位都处于攻击位置,一旦有命令,几秒钟内,这二百多人怕就没站着的了。

当然,苏阳不会下这样的命令,这些人成分复杂,有土豪,也有穷人,由于家族式管理,家族观念比较强。这种情况在一些镇区委的工作中早反映出来了,在一些没有家族管理的地方,人们思想比较独立,容易接受八路军的思想宣传,而在有家族管理的地方,则受家族观念影响和干扰,不易接受八路军的思想宣传,有些甚至是反动的。特别是鬼子扫荡没触及的地方,抗不抗日,这些人往往没概念,而一旦区委活动触及到家族权贵的利益,就会出现以家族形式的对抗。

张有昌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到我们村滋扰闹事?”

苏阳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别张口胡说,我们怎么滋扰闹事了?我们是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今天来你们村,是你们村张玉才获取我武工队情报,报告给鬼子的特务队,特务队伏击我们武工队,造成我们武工队重大伤亡。我们以通敌叛国之罪抓捕张玉才。”

张有昌说:“你们说是张玉才获取你们什么队的情报,给了特务队,你有证据吗?”

苏阳给他找证据,不可能。张有昌也是借口保张玉才。苏阳也不客气的说:“你没权利问我要证据。他是通敌叛国的汉奸。你要保他,想清楚,国家民族的大义你要不要,你是想抗日,还是想做汉奸。”

张有昌说:“娃娃,你别给我扣帽子。做人做事要讲证据,你要这样强来,今天怕是走不出这个村。”

苏阳不是李梅,要李梅在这,会做思想工作,慢慢沟通。苏阳不可能那么做,直接说:“你也别吓唬我,就在今天,我们已经灭了几百个鬼子,一千多伪军,特务队的人我杀得一个不剩。你一个村子还想威胁我,你没那个实力。我可以告诉你,特务队的赖向龙临死之前告诉我,他的情报是张刘村的张玉才派他的小儿子报告给他在特务队的大儿子的。你是不是觉得你们村出了这样的汉奸很光荣,你的脸上也很有光。”

张有昌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抬手捋了捋山羊胡子。国家民族的大义有没有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家的利益,族里的小义。但国家民族的大义还是要讲的,不然理亏讲不通,输面子。日本侵略中国也要讲抗日,当汉奸不好听,村里在特务队有两个,在伪军里有五个。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他族里人,他都要维护。至于八路军不管是干什么的,都与他八杆子打不着。张玉才给特务情报,肯定不对,可也不能交给八路处理。这就是家族或帮会组织,没有是非曲直,唯有小团体利益。

问题是八路的确和城里的鬼子伪军打了一仗,枪炮声响了大半天。特务队更别提,提起村里人腿都打软,谁家小孩不听话哭闹,说特务队来了,立马就禁声了。因为村里死在特务队手里十几个人了。如果今天是特务队的人来抓张玉才,村民哪敢围堵,只能是他这个族长出面,看脸色赔笑脸说好话拿银子,能不能保下,就看特务队的头目高兴不高兴。苏阳说把特务队的人都杀了,他不知道真情,要真是把特务队的人全杀了,他一个村的确得罪不起,这些娃娃也唬不住。问题是他们对八路军没有明确的认识,他又说:“我们就事说事,别扯远了。我们族里的事由我们族里处置,你一个外人就别管了。”

苏阳说:“你想多了,他通敌叛国,是国家的汉奸,你无权管。你敢保他,我就可认定你也是汉奸。我们八路军的政策是对汉奸就地论处,杀无赦。”

这时,手臂被刺了的人突然说:“一口一个国家,好像你就是国家。你们共产党八路军就是土匪出身,蒋委员长剿匪缴了十几年了,现在赏你们一口饭吃,你倒尾巴翘上天了。把我的枪给我,不然你们不能善了。”

苏阳本来对国民党就没有好感,今天怎么又冒出这么个臭虫,要么是国民党特务,要么是国民党亲属,看来今天还真不能善了,那就拿这小子开刀。他说:“蒋介石是个什么玩意你别给我扯,今天我是来抓汉奸的,你想护着也当汉奸吗?”

手臂被刺了的人又说:“你一口一个汉奸,你说谁是汉奸谁就是?我说你们八路都是汉奸,你们八路连日本人也不如!”

苏阳说:“我们八路是抗日的,这老百姓都知道,你说我们不如日本人,你是亲日本人的。”

手臂被刺了的人虽然吃过亏,可仗着人多,族长又极力维护,嚣张的有点不知深浅了,又说:“我就亲日本人了,我会天天给日本人情报,把你们八路统统宰了!”

苏阳不知道他怎么和八路结仇的,这种人将来肯定是敌人,借他这几句话今天就杀鸡儆猴了,立刻喊:“尚斌!”

尚斌的武功高于徐世清,苏阳的话意就是命令,他不但领会,而且随苏阳的话音而动,闪身冲入人群,不到十米远,也是晚上,没看清脚步,人影闪了几下,就又返回到苏阳身侧。村民看到有人冲过来,可都还没及反应,来人似乎闪了一下身子就走了,等他们把刀举起来防备,已不见人。手臂被刺了的人也看到有人冲过来,下意识的想躲避,有影子在面前晃了一下,他才动作,一用力,身子便一软,接着往下倒去,身边的人扶了扶,没扶住,不知咋回事,就见他捂着脖子在蹬腿。村民一阵骚动,还互相询问发生什么了。

苏阳说:“我再重申一遍,我们八路军的政策就是对汉奸就地惩处。还有谁想当汉奸,站出来。”

村里人惊恐的开始后退,就连张有昌也退了两步,哪还有人敢站出来。在这乱世,既使八路军有铁的纪律,不乱杀无辜,可有许多模糊的边界,该杀与不该杀,由谁来认定?苏阳认定杀的就是汉奸。这是敌占区,老百姓连共产党八路军都不认可,自然不认可苏阳的认定,可他们干不过苏阳,只好忍着,只感觉这些人讲理,但比特务更厉害,更可怕。按苏阳的脾气性格,哪有这些麻烦,派个人来,一刀把张玉才宰了完事。李梅一再要求杀人要调查清楚,确定是罪大恶极,要以政府的名义,要张贴布告,要开公审大会(是以前的要求,今天的信还没传到苏阳手里)。所以,苏阳才公开进村,要带走张玉才,才惹下这些麻烦。

苏阳又说:“我们八路军针对的是日本鬼子,汉奸特务。但你们也心里有点数,回去都好好反省反省,维护汉奸和汉奸有什么两样。让开道!”

村里人往后退,在后面的别动队的人穿过他们,由外圈包围转成内圈护卫,把他们往后推着,院子清开一条道。苏阳、尚斌和架着张玉才的战士大步出了院子。

尚斌命令说:“撤,三小队断后。”

别动队都出了院子,三小队在村街上挡住村里人,直到苏阳他们出了村,他们才跑步赶了上去。

看着远去的八路,村民们缄默了好一会。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说:“族长,为什么不让我们和他们拼了。”

张有昌说:“你的武功和人家差一截,拼不了。再说人家有后手。”

青年问:“什么后手?”

另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说:“你没见那三三两两进村的是什么人!他们一明一暗,听说村外还有人。他们不光有武功,身上鼓鼓囊囊的,都有武器。他们进出有度,训练有素,是一伙强悍的人,怪不得能杀特务队,我们和人家拼还不是鸡蛋碰碌碡。”

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又说:“问题的症结不在这,他们是八路军的人,是抗日部队。玉才哥做事不顾前后,自己娃娃做了汉奸,自己不管不说,还去帮,当然就成了八路军的死对头,人家死了人肯定要追究。族长,您应该警告一下,不要让族里的子弟参加汉奸部队,不然定遭大祸。”

张有昌有气无力的说:“回头再说吧。”

这时,忽然传来女人的嚎哭声,由远而近……

徐世清他们到川口和武工队的人一起赶到十三里坊村时,已经后半夜了。薛子奇一路思考堡垒户邻居是怎样偷听到他们谈话的,他们到堡垒户家,一般都是在堡垒户院子留人望风,堡垒户家与邻居家的房子是平行的,邻居家的人出门,望风的一定能看到,除非邻居是故意翻窗户,隐蔽接近堡垒户家窗户下的。因为堡垒户邻居也是穷人家,三间低矮的茅草房,一米多高的石头院墙,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武工队没有接触他们,但也没有特别防他们,竟因此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八路军一般对穷人比较信任,武工队的人也不例外,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她竟是大地主的妹妹,特务的姑姑。

薛子奇提议说:“徐队长,我这么想的,我们直接到堡垒户家,动静稍大点,你们到堡垒户家后窗下隐蔽,我们直接抓他们。”

徐世清本想说警卫员同志的命令是布控,可又想警卫员同志又要叫上武工队的人,意思应该就是看武工队的人怎么做,便同意了徐子奇的意见。到堡垒户家院墙外时,他们便分头行动。薛子奇他们三个敲堡垒户的大门,堡垒户的人都开房门了,薛子奇又使劲拍了几下门板,在深夜安静的村里,听上去那么响,堡垒户男主人都着急的说:“听到了,来了!来了!”

果然,武工队的人进了堡垒户家,点亮了灯,不到五分钟,何春生两口子就翻出自家后窗户,手脚着地,爬着穿过两家中间的通道,蹑手蹑脚的到堡垒户家窗户下,侧耳听着。无疑他们对堡垒户家的消息太用心,听到动静就真来了。三十块大洋,五十斤白面连张玉才的太太都感觉肉疼,对他们的刺激就更大了。可他们听到的消息更刺激得他们心惊肉跳。

徐子奇给堡垒户说:“……阳城县大队把清河县特务队的人全杀了,特务队长赖向龙临死前供出是张刘村的张玉才给的情报,张玉才又供出是你们邻居何春生从你们家窗户下偷听的,告诉他的,他还给了何春生家三十个大洋,五十斤白面……”

何春生两口子听得心惊肉跳,不约而同的要蹑手蹑脚离开。

徐世清在他们身后说:“听完了?不再听一会儿?”

一扭头,三个黑乎乎的人影在身后,“啊!”何春生两口子几乎同时惊得大喊一声,何春生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何春生媳妇则整个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第二天,苏阳又审了张玉才和何春生两口子,因张有昌问他要证据,他想到了留字据,让王萍作了审讯记录,而且抄了五份,让三人按了手印,当时就由王萍执笔根据李梅的要求写了布告。王萍的字写的不算好,可跟李梅学了这么长时间,也写的规规矩矩的。审讯记录直接贴在五份布告的空白处,一份贴在张刘村,一份贴在十三里坊村,两份贴在镇子的显眼处,一份留着给李梅。

三天后,就在镇子上开了公审大会,以阳城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判处三人死刑,会后就枪毙了。

这是阳城县和清河县开天辟地的事,当天镇上比平时赶集的人多好几倍,整个街上都挤满了人。这一举动给那些与鬼子及其走狗不清不楚的人敲响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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