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睡得迷糊的妇人本能地皱了皱眉毛，她吃力地将眼睁开。
虽是白日，室内却昏黄，带着某种残腐的颓败之气。
就像她如今的地位……
面前乖顺地坐着一个恭敬的小娘子，屋里暗，永安王妃一时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她却晓得是季笙——这段时间以来，王府里头的人大多都去了听荷斋巴结，早将她这正经的主子娘娘抛之脑后了。
唯独一个季笙，也不知她是傻，还是蠢，竟仍每天老老实实地过来请安，伺候她吃药，一副二十四孝女儿的模样。
一时，永安王妃有些惆怅。
当年做的那些事，没有造就季笙的仇恨，反是她不过略向云舒院伸了橄榄枝，便收获这样一个孝顺的女儿……
她吃力地说道：“阿笙，你，你……”
“母亲醒了？”季笙十分惊喜，又去将永安王妃欲抬起来的手按下去：“母亲近来身子不好，您莫动，阿笙喂您吃药。”
她说着，便用了勺子一勺一勺地将黑苦的药舀起来，每一口都先吹一下，再送到永安王妃嘴边。
永安王妃有些发愣。
她看着这个乖顺的女儿丝毫不带迟疑地做这些事，像是早就做惯的，那药极苦，单是闻着便叫人觉得难以忍受，唯独面前这个小丫头却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甚至，她还会偶尔替永安王妃尝一下药温……
仿佛根本不在意这药的苦涩。
永安王妃没有说话，只静静睁着一双憔悴的眼睛将季笙看着，季笙喂来，她便吞下，如此周而复始，寻常玉嬷嬷半日也劝不进的药很快便见了底。
季笙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肯吃药，那自己的罪孽也会小一些……
药用过了，季笙下意识地去拿蜜枣，却被永安王妃拦住：
“那些无用之物，倒不必拿来与我。”
她看着季笙懵懂的一双眼，只当这女儿果真是个蠢物。但这一次，却不再嫌弃，反而平地生出某种十分微妙的亲切感来。
那些甜蜜的东西，都不过是一时口腹之欲罢了，若叫她将这苦头强行压制，日后再忆起来，怕是会不够刻骨铭心……
“你身子不好，本该好生在云舒院将养，如今却来照顾我，倒是我拖累了你。”
季笙便垂了眸：“母亲这话阿笙才不爱听。阿笙既唤了娘娘做母亲，便是娘娘的女儿，伺候汤药原就是女儿的本分，至于阿笙……”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直视着永安王妃：
“阿笙不过是体弱了一些，这些事情却是做得的。母亲担心阿笙，阿笙十分感激，但也万望母亲好生保重身子，早些好起来才好。”
保重？
永安王妃敛目。
她是该好生保重，早早地将身子养好了，待她将管家大权夺回，肃清这王府里头的乌烟瘴气才是。
原有些沉寂的心重新燃烧起来，永安王妃顿时觉得身上多了不少力气，却未曾与季笙答话，只喃喃地：“我是该，是该好生保重才是。”
季笙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顺着永安王妃的意思说下去：“母亲自然是该好生保重的，满王府里头的人都在等着母亲早些好起来呢。”
少女双眼弯弯，如月牙般，面上却依旧天真一派，带着往日所没有的活泼和对永安王妃的孺慕，看着心思果真单纯极了。
永安王妃看在眼里，不由若有所思。
说来，季笙虽然看着年岁小，却也已近及笄，有些事情，便很该早日提上日程的好。
但在那之前，她须得将季笙的身体调养好，不再病恹恹的才是，至少，至少要将季笙身上的毒解开……
想到这里，永安王妃更觉得自己多了几分精神，不由强撑着坐起来，季笙眼明手快地拿了靠垫与永安王妃垫上，永安王妃心中感念，自然更多几分满意。
“莫不是阿笙孝感天地不成？我吃了你与我喂的药，果真觉得好了不少。”
但她到底虚弱，如此折腾一番，面上倒泛起微微的潮红来，若是不知底细的，只当永安王妃果真精神大好。
永安王妃拉着季笙的手夸她：“阿笙近来面色看着似乎好了许多。”
自然是好了很多的……
她身子早已好全，早已呈现出一种十分健康的颜色来，不过是为着怕王府众人察觉她已经好转，这才日复一日地用陈云樵给她的药膏掩盖颜色，但那药只得一点点，她怕自己哪日断了供，便被人瞧出端倪，是以每日涂抹的都要比前一日更浅一些。
如今看来，便只是略微比旁人黄了一些，倒是不再病态。
但这种事，本就是生怕被人揭穿的，如今听得嫡母一提，季笙顿觉心虚：“想是，想是因为母亲的照拂，还有母亲赐予我的仆婢们都十分贴心罢……”
永安王妃听得这话，更觉满意，往昔锐利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慈爱：“你倒是抬举她们。”想了想，到底觉得不妥，又添一句：“待我好些了，便去请一位名医来与你正经诊脉，重新开些滋补调养的方子，也好叫你将那不足之症补养好才是。”
季笙便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既然如此，阿笙便先谢过母亲，只是……”
她又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该将后头的话讲出来，这般模样落在一向快人快语的永安王妃眼中，便多了几分不耐：“阿笙若有话，便只管直说，母亲不会怪你。”
至少现下是不怪的……
帷幔轻扬，有人放轻了步子悄悄地靠近。
季笙便叹气苦笑：“阿笙的身子不好，阿笙自己也是清楚的。纵是调养，想也好不了许多，倒不如就像如今这般地捱着日子，也省得母亲为我cao操心。”
语中大有自暴自弃之意。
永安王妃心道定是自己将这庶女的天性压制久了，这才叫她生出如此厌世的心思来，不知怎的，竟平地生出些往日没有的于心不忍来：“阿笙这是说的什么话？”
像是有些怨怪季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