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半小时才弄明白“锛手”的要领时，楚老爷子也没这样，那时还是笑呵呵的。
林静涵不动声色，低着头拆解砂锅里的炖鸡，楚宛也不声不响，静静吃着碗里的米饭。
“你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说！”楚老爷子“啪”一声摔下筷子，往椅子后面坐了坐。
江依依放下了勺子。
“没事，你吃你的。”楚陶然侧头过来说了一句。
江依依浅浅吸了口气，江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倒是从不这样，对江际扬动不动吹胡子瞪眼，但对小辈孩子，总是满面慈爱，也甚少板着个脸做教导样子。每每江依依犯事，被附近邻居找上门来告状，江老爷子跟那些人倒是讲道理，但朝着坐在门槛上正大光明啃别人家甜瓜的孙女，也不过是过来从她脚边抓一把掉下来的瓜瓤，说一句“今年爷爷也给你种这么甜的瓜吃”，就忙络着去晒发取种了。
这也难怪，楚老爷子就是有这股传统精神，父权长辈的权威，他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江依依张了张嘴，呐呐跟了一句：“爷爷，我也好意思问。”
楚老爷子两只老道锐利的眼睛凌厉一翻，朝她看了过来：“没事，和你没关系，你是好姑娘，就是我这孙子混账，不惜福就没福。”
听老爷子把话说到这里，江依依低头眨眨眼睛，大体知道是哪方面的事了，那她也不好就在饭桌上追问。
酷还是这老爷子酷，面子是一点也不给亲孙子留，当着林静涵和她的面就算了，连楚宛在也没避忌。
“我现在就去书房等您。”楚陶然放下筷子。
江依依紧跟着和他一起：“我陪你。”
楚老爷子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餐厅角落里的固定电话就响了起来，楚老爷子的脸色忽而一变，甩了筷子。
陈阿姨从厨房走出来，在这无人开口的餐厅里穿行而过，拿起了画筒：“您好，这里是楚大先生家。”
江依依敛了眼角，原来楚老爷子的名字这样粗简，难怪人也这样直来直去，坦率又硬气。
陈阿姨得体宽厚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意外和局促了，向餐桌方向瞟了几眼，尴尬的眼风微不可察扫过江依依，在话筒前收束了声音：“呃……这……小姐……”
“让他去接！”楚老爷子骤然一声大喝，两眼冒火。
江依依还没明白是什么个意思，楚陶然就拿帕子擦擦手指，走过去拿过了陈阿姨手里的话筒。陈阿姨凝重了些脸色，回到厨房去了。
江依依眯了眯眼睛，猜到这是谁了。
也是够有本事的，都敢往这里打电话了，她不自觉就笑了一下，看来自己是对周塔塔太客气了。
“你好。”楚陶然语气平淡。
江依依收回目光，对看着楚陶然背影目光如刀的楚老爷子说道：“爷爷，这盘芹菜好吃，百合也糯，松子又提香，搭配养生，口味清淡，爷爷再吃几口吧。”
楚老爷子一时没收住性子，转过脸来就对她笑容不减的神色急道：“傻丫头，这世上有的是坏人，也有的是人就爱干不要脸的事，你还有心思吃菜！”
“所以为那些人生气才不值当，各人有各人该担当的东西，楚小然也一样。”她对楚老爷子笑了笑，“我和他一起长大，倒还没见过除了我之外，其他人能从他身上找得到一丝两毫的便宜。”
楚老爷子抿着嘴不说话。
“爷爷多吃点，我今天可算发现太极拳也是个体力活了。”她玩笑起来。
楚老爷子倒是爽爽快快地发狠了眼睛：“我就不吃，我照样吃不是在给那女的好处吗，我不，我吃不下东西，我倒要看看把我气得饭也不吃了，小然还能给那女的留什么情面。”
江依依这就被逗笑了，这又刚又直的脾气，是当真好玩有趣。
“那依依吃。”林静涵从鸡汤里拆了一个鸡腿给她，舀了些枸杞和山药在她碗里，说，“我一进来就闻到这老母鸡的香味，小陈从老家带来的，是谷料喂的，我刚刚拆肉的时候就发现，这不一样的饲料，肉质还真不一样，你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我奶奶以前在院子里养的鸡，烧出来的鸡肉也是这种紧致的，而且吃到嘴里也是香香的。”
“哈哈，我也记得，那时你妈送给我吃过，那天建赫下班还问我在煮什么，门口就闻到香味了。”
江依依从汤碗里戳了块蘑菇，正正对在蘑菇伞盖上的十字刀痕中间，随口接了一句：“叔叔是很爱喝汤的。”
“其实小然也喜欢。”林静涵拿过了楚老爷子的汤碗，“有人觉得炖汤寡淡，但有人却觉得里面大有文章，超过喜不喜欢的，其实是习不习惯，因为喜不喜欢还要做选择，可习惯了，就只是这一味了。”
楚老爷子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楚陶然没一会儿就挂了电话，重新回到了椅子上，楚老爷子一见他，可就又是一肚子气了。
“爷爷，您的尊名是谁起的？我觉得很好呢。”
楚宛从林静涵手里接过一碗浓郁鸡汤递给了楚老爷子，听江依依这样问，就笑道：“哪有什么好不好，那时候我爷爷文化水平不高，爸爸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排行最大，就叫“大”了，我奶奶以前叫爸爸小名，都是喊‘大小子’的，别人家就说笑话，说楚老汉家好，出了个‘大孝子’！哈哈哈！”
楚老爷子也不觉得甚是没面子，只大笑了起来：“丫头坏丫头！还把自己老子的事都抖出来了！”看向楚宛的眼睛，还是一个父亲的疼爱之色。
江依依笑了起来，说：“怎么不好？这还不够好？”对上楚老爷子疑惑的眼神，她朗朗说道，“老子写下《道德经》，说‘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又岂是废话？这世间的最伟大，确实无可估量，不是标准沦丧，是若要见其伟大，就需要心有大气度，而看完又不限于言辞，察觉其超脱于言辞，是真正的无以形容，这才是妙处——爷爷这名字，当真气魄浩然！”
楚老爷子拍案而起，立时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