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表弟，孙窈娘便叹了一声。
那是孙氏一族中难得对自己表露出善意的一个人啊……
孙窈娘这样想着，再看这个小黄门时，原准备好的威胁便忽地说不出口了。
但她到底知道不能轻纵，只重重吼了一句：“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便休怪本宫无情了！”
左右如今这后宫中能做主的人也只有自己一个。
献容出宫，架在自己头上的那座大山便突然消失，这样一想，孙窈娘又觉得有些舒心起来。
可当她想到献容即将遭受的一切和正躺在她寝殿中生死不知的那个人世，那种无上自由和权利的快乐却又忽地消失了大半。
刚到嘴角的笑也不自觉地收了起来，她长相本就不甚甜美，这样一板着脸，便有了几分往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
那小黄门一见到她这严肃的模样，心中顿时一跳。
任他消息再闭塞，也是知道这位孙贵嫔娘娘的。
据说，她一入宫，便得了陛下的宠爱，叫陛下将皇后殿下弃之不顾，据说，她心情不好时最爱做的，是虐待宫人，她宫中的近侍总是没几日便要换上一批……
多是抬出去的。
者小黄门心中顿时后起悔来。
早知道，自己这一趟果真不该来——他想起自己自告奋勇来报信时其他人面上的如释重负和幸灾乐祸，好友面上明明白白写着的隐忧……
可那时的他不过当成众人是嫉妒。
嫉妒他得了这个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差事……
可这时，当他对上满脸严肃的孙窈娘时，却忽地明白了那些人在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的表情，无论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都是在以他们的方式在告诉着他这趟路定不会平顺……
小黄门心中一凛，再看孙窈娘时，便更加警惕了三分，便连说出口的话也开始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贵嫔娘娘，实是，实是……”
他说不出口。
来时，众人都交代过，那些话只能说给陛下听。
可如今陛下生死不知，满宫里也只有一个清醒的主子，他便开始拿不定主意了。
这位贵嫔娘娘，到底会不会欢迎那个人？
或者说，她是能够容下那个人，还是会在知道消息之后果断下手，叫那人再不能出现？
他目光落在孙窈娘面上，又缓缓地下移着，落在她莹白如玉的手上。
那只手粉嫩又圆润，却带着几分粗粝——看来宫中那些关于这位贵嫔娘娘出身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那那件事还能说吗？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窈娘，许是打探的目光十分不善，便被敏锐的孙窈娘察觉到了，顿时她声音便更冷了三分：“你在看些什么？若有事，直说便是。”
尤其是他眼睛落在自己面上时目光十分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孙窈娘看在眼里，自然觉察出其中的不对来，忙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你若不说，本宫便去问其他人，至于你么，哼。”
她十分意味深长的冷笑了一声。
那声冷哼极小，可听在本就十分心虚的小黄门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将他炸的一个激灵。
他一抬头，便对上孙窈娘暗藏了威胁的眼，顿时便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险些忍不住跪地求饶。
实是自己太过冒犯了，不该抬头直视娘娘的脸……
他忙将头地下来，只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额头上却冒出豆大的汗水来。
说，还是不说？
若是说了，她若下手，对方只会是死路一条，可她若不下手，对方或者能留一条命在。
若是不说，她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可其他人却知，若叫有心人捉了去，更会叫对方落入比如今还要危险数百倍的境地……
那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孙窈娘没有再催促他了，但那道若有实质的目光却仍重重地将他压着，几乎要叫他连腰杆都直不起来。
说了，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罢了！
这宫里，原就是瞒上不瞒下的，若是不说，对方出了什么事他万死也难辞其咎，倒不如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不论这位贵嫔娘娘选哪条路，做选择的都是她。
恶人，也只会是她，而与自己无关。
他咬了牙，抬起头来：“娘娘，她回来了。”
孙窈娘有些楞：“谁回来了？”
“宣华公主。”他将目光落在孙窈娘虚掩着的小腹处，“公主殿下，她回来了……”
“什么？！”孙窈娘顿时一惊，“她回来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日子她虽被锁在红楼中不得出，可到底阿日扎将她当成妻子一般对待，也不曾防着她，事无巨细都同她说，是以她虽闭门不出，对外面的消息却是一清二楚的。
对宣华公主的事，她更是从头到尾都十分清楚——刘曜以宣华公主为引，诱献容出宫，又以宣华为质，要献容必须跟他走……
而献容也傻乎乎的答应了。
事实上，早在假宣华公主一出现的时候，她便已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宣华公主这人，她是见过的，素是个阳光明媚的性子，天之娇女，端的是飞扬跋扈。
那姑子不知因何缘由，从来不肯接受她的讨好，反而对着献容那张冷脸十分亲近。
孙窈娘十分不喜司马衷这个嫡长公主。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在第一时间发觉那个被示于人前的公主不过是个冒牌货——假公主不过像一个会行走的木头，便连见了两看两相厌的她，也似根本不认识的模样。
这才是孙窈娘能够一眼便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那么巧，皇宫里丢了一个真公主，红楼里也多了几个假公主，但同时，游老那屋子里却还多了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妪，被素不爱美人的游老十分重视……
其中关键，她不过一想，便能发现端倪。
但她并不揭破——那时她本就生活在刀山火海中，整个人都是十分扭曲的，又哪里能想得起其他人的痛苦。
便是想起来了，那又如何？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那样光明正大的活着，而自己却只能隐姓埋名地做一只缩头乌龟？
她巴不得看戏。
后来，游老带着那老妪偷偷离开，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但不想，这小黄门今日竟说宣华公主回来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