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自己将阿兄交予自己的唯一一桩任务完成之后，他再不会拘着自己困在读书台中，也可任由自己行走四方？
不得不说，这番话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乎大到献容完全没有拒绝的能力。
她用一双熠熠地发着光的眸子将阿兄半张侧颜望着，在漫天明灭的星辰中，在雾气的夜色中，心动几乎一时不能自抑了。
许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兄若有所托，阿容定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阿兄的话说得很直白。
他同自己说：如今我只要你替我杀一人，只一人便好。我养了你这么多时日，早该是你报答阿兄的时候了。阿容，阿兄只要你做这唯一的一件事便足够了。
杀人？
献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震惊的模样。
她这一生，从未沾染过半点血腥——在读书台的这些日子，虽然孤寂，但却仍是养尊处优的。她虽没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可到底是除了阿兄之外的第二个主人，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于为难自己，也不会有人敢轻易地挑衅阿兄与自己的权威，不敢真正地去支使她做任何事。
她虽没有一个世家贵女的出身，可她所享用的，却比之旁的贵族女儿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阿兄身份的特殊性和他无法估量的财富，更令得她的待遇比之皇室公主也是不遑多让的。
她曾以为，那是阿兄真心地疼爱着自己，将自己真真正正地当成一个血脉相连的小妹妹一般，这才会那么不计一切地对自己好……
可是，如今想来，这天底下又哪里会有白吃的午餐呢？阿兄金尊玉贵地养着自己，原本就是有代价的。
这世上，原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是那个例外。
如司马衷待孙窈娘，也如阿兄待自己一样。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的回答：“只要是阿兄的意思，阿容都会毫不迟疑地去照着做，不拘是什么事。”
阿兄便笑得十分欣慰。
他一边笑着，一边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用力了——像是用尽了他此生用来靠近自己的所有的力气，也是她恰好能孤注一掷地接受的最大的力气。
微微的疼，更多的，却是那双干燥温暖的手所带给她的最后一寸暖意。
这种暖，一直伴随了她接近一年的时间，更将她此生所有关于阿兄待自己的冷落和不甘都统统地填平了。那时的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满足阿兄的愿望，一定要帮助阿兄走出那时的困境，叫他再无后顾之忧。
为了阿兄难得的恳求自己，她甚至愿意不计一切代价。
至于自己的想法，除了偶尔想起来时心口的微微钝痛之外，却是什么也不必在意的。
不就是嫁人吗？嫁给司马衷，做晋室的皇后——虽然在此之前，她和阿兄都不过是被晋王室囚在读书台中的质子罢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阿兄想让自己去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会处理好。
她走得义无反顾。
阿兄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将自己所有的路都安排好了，不拘是踏上那条充满了未知之险的荆棘之路，还是身后万丈深渊的退路，他都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初初回到羊氏祖宅时，她每日还有些战战兢兢地生怕旁人发觉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份，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那个预想中会揭穿自己的人却始终没有来到——
或者已经来了。
但她凭自己的一点点小小的运气，那么恰好地将一切都躲过了。
那时她还尚且庆幸自己的好运，还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原来自己也可独当一面了——不需要阿兄的帮助，便能替他将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帖帖。
就像是在读书台时的那样，她将一切都处理得那么好，叫阿兄这个素来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每每望着自己时，更是十分肯定和赞许的。
便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身份，也仍该是这样的。
自己在阿兄手下长了那么多年，早已该有了将一切都处置妥当的手段。
她便有些开始安于现状起来——自己如今依然有了手段和处事的魄力，便是将阿兄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日后待阿兄将之际接回读书台中，草原之上后，自己也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从而不再只是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只能跟在阿兄身后做一个小小的小妹妹的人物。
她所求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这些。
她想要的，是要与那个男人昂首挺胸地站在一处，两个人肩并肩地站着，那么牢不可分地站着，中间半个人都插不进来de那种……
但很多时候，某些事态的发展却总是事与愿违的。
或是在泰山南城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安逸，原本在读书台中好不容易才养成的警惕和机警却在时光一日日的消磨中也悄然消失殆尽了。
有句古话，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或者正是因为这种原因，献容便逐渐地放松了警惕，直到司马衷身边的那个小黄门跨越了千山万水来传他此生下给自己的第一道圣旨时。
那时的她刚刚品出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来，但那种安逸的日子不过过了几日，便由孙氏将她带领着去了前院。
那一日，羊氏祖宅中门大开，羊氏族人齐聚一堂，为的，便是迎接泰山羊氏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的荣光。
那时的阿容由阿南搀扶着一步一步地朝着正堂走去，亲眼见证了一场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大有深意的攀比，又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众人之后，听着那个小黄门一字一句地宣告着自己日后即将要走的那一条路。
那时的她以为那是一场绝路，也是死路。
尤其是当她听到自己果真如她与阿兄所设想的那样被封为皇后时，只觉得有了一种一直悬在空中的鞋子终于落地的放松。
但原本悄然跳动的心也在那一刻突地停止了跳动。
那则语言略显得有些轻佻和荒唐的圣旨，宣告的是她此生再不能对阿兄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幻想，宣告的是她未来大晋皇后的身份，同时，宣告的更是她这颗心自那日起开始的死亡。
时光过得很快。
不过月余，羊氏族人便择定了由羊氏的下任家主羊氏五郎来护送自己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