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然垂下头，碎发耷拉在脸颊，她久久的沉默，半天没吭一声。
北堂老头见自家爱徒陷入沉思，自知不该给她过度压力，便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阿月没出声打扰她，只是同样安静地自顾自泡茶，也不知大半夜的，喝那么多茶水，还睡不睡了，恐怕谁也没心情多睡一两个时辰了吧！
申屠泷一脸懵逼，莫名感觉自己就该待在‘车底’，既插不上话，也看不懂所谓的情势走向，更融不进这一沉默、一温润却异常和谐的绝美画面。
他快紧张死了，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那种，心里疯狂咆哮着‘让我走吧！！’
云悠然在心里细细整理所有的突发事件，试图将线路捋得更清晰些。
眼下已知的——
京城，帝青缈身边的灵妃，也就是左丞相之女，有很大的问题，至于事不事关魅影宫，尚不可知。
边境，罗森国前阵子猝不及防的政权交替，本就处处透着诡异，李治再废物，也不可能被更废物的太子李仲夺了权。
所以，事情的关键在于那位崇远大将军，而她的女儿，也就是李仲的太子妃——正是之前在遗址内，被云悠然多番留意到的神秘女子崇鑫，而她，是中央学院的弟子。
落马关？
又是落马关！
十年前云家军全军覆没的地点，云老爹英勇战死的地点，原主娘亲被冥珂抓走的地点，以及冥珂曾送她大礼的地点。
那个地方，对云悠然而言，有太多太多错杂的情绪交织，每每提起，心头总会隐隐抽痛。
就跟落下啥心理阴影似的，‘落马关’三个字，令云悠然打心底里膈应！
再说回最为诡谲的问题，就是此次的比试会场。
为啥好巧不巧地挑到了玖城附近？这要说不是冲她而来，都没人信！
魅影宫，哦不，应该说冥珂……他到底要做什么，为何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背叛现代冥界，把她害得肉身崩溃，神魂差点不保还不够解气？
这是要将凌风大陆也连锅端了，把地府、天界，甚至她的一切都消灭殆尽？！
她是以前杀过冥珂全家是咋的！
云悠然的心思越飘越远，开始仔细盘点‘自家人’的全部所在。
帝昊天在边境，师父和阿月他们在自己身边，浅浅和无恨在拓跋宏的妘婳国。
也就是说，大陆上的大规模战役，即便爆发，只可能是衍国VS罗森国。
那么问题来了，所有亲朋好友最集中的一点，是哪里？
答案非玖城莫属啊！
设身处地的角色对换，她若是冥珂，若恨云悠然和冥界恨到牙根痒痒，那她大概率会直捣黄龙，干脆果断地直指玖城。
毕竟，端了玖城，约等于端了云悠然的大本营。
思及此，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冷汗遍布，心头影影绰绰环绕着的全是负能量。
久违了啊——
云悠然久违的恐惧，害怕，以及对未知无法掌握的毫无方向感。
“玖儿……”
就在云悠然陷入自己的假想和执念中越发不可自拔时，阿月挑了下眉梢，察觉到她周身缭绕的气息隐约有躁动之势。
本该内敛至深沉绵长的化神境气息，居然有一刻激荡得茶桌上的茶杯、工具都被无形的风旋挥飞，她如置身于旋涡中心般，哪怕自己的长发翻飞肆虐，周围簌簌盘旋着鬼哭狼嚎的风声，居然毫无知觉。
瞧瞧一旁脸色煞白的申屠泷，就差把‘救命啊’打在公屏上了。
阿月适时出声打断她的独自混乱，眼神扫了下申屠泷，示意道：“玖儿，先让申屠公子去我那里休息吧？”
“……啊？喔，好的，阿泷你去睡会儿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好的老大，你……也早睡啊~”申屠泷如蒙大赦般朝阿月疯狂眨眼睛，满眼写着‘谢谢大佬救小的于水深火热之中’~
山顶再次静谧无声，阿月微敛眸光，湛蓝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决绝和坚定，他知道，留给‘胡月幽’的时间，不多了。
“玖儿，天大的事情，也得一步一个脚印的解决，你担忧得再多不过徒劳，学会相信伙伴，相信朋友，如何？不要总想把所有事背在你自己一个人身上。
我也好、君殿主也好、帝昊天也好，甚至你玖城的九幽军都不是吃白饭的，谁也不会愿意总是躲在你的羽翼之下，苟且偷生。
人之一途，苟活是一生，精彩也是一生，不过长短而已，你说呢……”
阿月的声音如水滴穿石，润物细无声，在这夜凉如水的寂静夜晚，显得格外清幽。
云悠然觉得他话里似乎有话，猛一抬头，怔忪的眸子突然就撞上那双，尚未来得及收拾好离续的哀愁蓝眸。
“？？？”
阿月怎么了？
为什么给她一种，即将远去的释然感？
他像是和什么和解了，又像是在怀念唏嘘着什么，就这样定定的凝望着她，眼底情绪复杂交错，有留恋、有宠溺、有深情、有歉意，更有极深沉的追悔莫及。
在这一刻，云悠然头一次清清楚楚看出他眼底对自己的眷恋之色，不得不说，如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她心脏上，愈合很久的那道穿堂疤，竟隐约发冷、抽痛。
“阿月……你，到底是谁？”毫无缘由的，云悠然讷讷脱口而出。
是了，这个问题横亘她心间许久了，长久以来，说察觉不到阿月对她的与众不同，那都是自欺欺人的。
但，太多的巧合，太多的重合，他的身影、他的眼睛、他时不时散发出来的淡淡桃花香……
在这一刻，胡月幽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与她脑海里那道始终不愿被想起的身影，重合了！
之前不是没有过预兆，云悠然心想，她大概是不敢直面事实吧。
“呵，我是你师弟，胡月幽，仅此而已。”
他垂下眸子，将那双妖冶至极的蓝宝石妥善收藏，他笑得轻浅，一如既往的单侧歪嘴笑，有一侧括弧在这张俊美的脸上若隐若现。
阿月随手挥了下宽袖，白衣飘飘，仙气袅袅。
但云悠然看懂了，他挥出的，是冥界绝学——鬼道阵法：囚笼。
如画地为牢般，隔绝掉外界一切窥探之余，将里边的人或灵，同时拘禁。
她知道，阿月只是有话要说，并非真要关住她，没有为什么，单纯是直觉相信。
“是么~”
云悠然知道他不会承认，至少眼下不会，心知逼问必将无果，便耸了耸肩，倍感无趣地冷笑一声。
他既然只想做她的师弟，在这个凌天大陆，她全了他这点念想又如何！
“你知道些什么？能否告知一二，我好提前安排。”云悠然也没抬头，垂首专心摆弄茶盏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磕，清脆的碰撞声，在此刻令人感觉惊心动魄。
“嗯……具体的我并不比你知道得多，但大概能猜出一二。”阿月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瞒不住了，倒不如痛快告知，让玖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时间也好。
“你可知，你为何无法凝结出冥王珠吗？”
此话一出，云悠然心头豁然开朗，她似笑非笑地斜睨向低着头闷哼的阿月——他，果然呐！
虽然回忆依旧被封印，有松动，但不多。
可她又不是个二傻子，长久以来，零零散散的线索又不是没有，稍一拼凑，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她知道，这个男人曾经自以为是的‘为她好’，所以他做错了，以‘胡月幽’的身份，在弥补、在忏悔、在以生命为代价认错。
无论过往，至少眼下，云悠然看不得他死不得其所，似乎……她并没有那么恨了。
“继续……”她沙哑出声。
“在你幼时，被人抽走了一缕魂魄，虽不完整，但到底是天选冥王之魂，总归倔强。所以，那一缕魂魄并不好被他人掌控。于是……它溜走了……”
“跑来凌天大陆了？”
“嗯！”
“因魂魄不全，所以痴傻？”
“是。”
“这就是冥珂不计代价，也要妄杀十万云家军，带走我娘来威胁我，派人追杀浅浅，甚至连天将都不放过，不惜解封神魔古战场，派魔军攻打归墟，祸乱整个凌风大陆的苍生，四处设阵，到处安插眼线，诱拐心路不正的邪门歪道？”
阿月：“……”
这么说起来，冥珂还真是坏得彻彻底底呐~
“他就为了个混沌珠？不惜以一己之力，动荡两个位面的安宁？！他很需要我的魂魄之力？所以将我逼来此处，方便他动手？”
“是，也不是。”
“冥珂计划了多久？八十年前那场魔族入侵，与他有关？”
“是！”
“为什么？他到底图什么？掌管冥界吗？”
云悠然一想到冥珂的所作所为，简直跟疯子没什么两样，不觉间，声调拔高了很多，沙哑中充满尖锐。
她看不懂，想不通，更从不知自己到底哪里亏待过那个男人。
神经病吗？！
“混沌珠，并不是他的终点。你可知，混沌珠，顾名思义——掌管混沌之力。”
“所以？他要一统三界？”
“不，他要得更多！当混沌珠与冥王珠或天王珠相融合，便能拥有制衡寰宇大道的混沌之力。大道三千，万千位面，不过皆为寰宇中如星球般的存在，而混沌之力，便是打通所有位面通道，可穿梭古今，游走并掌控所有位面的唯一力量。三界……于他而言，无用！”
云悠然被他这一顿‘高级’讲解，说得一脑袋问号，越来越听不懂了。
可真别欺负她无知，就随便忽悠啊！
这都哪跟哪，冥珂是有啥大病吧，统治宇宙这事，很有趣吗？
“假设说，真让他得逞了，统治宇宙了，然后呢？干嘛，灭掉一切生灵吗？万千世界只剩他一个人，就很爽？！”
“哈哈哈……”突然，阿月毫无征兆地被她呆傻的可爱表情取悦到了，笑得前仰后合，从未有过的开怀，仿佛她说了个啥有趣至极的段子一样。
就这？
这男人确定曾经一剑差点没捅死她？
“混沌之力代表了什么，看来玖玖并不了解~”阿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以指腹轻抹自己的眼角，深深凝望向云悠然，突然郑重其事道。
‘玖玖’？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称呼，她有片刻的晃神。
“那你就解释明白点啊，我听得一头雾水，除了知道冥珂是个神经病，心理扭曲的变态外，啥线索都莫得！”
刻入灵魂深处的熟络，即便云悠然想冷脸相对，总感觉做不到似的，她面前的男人，是她的二师弟，是她在凌风大陆的好朋友胡月幽。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给自己‘洗脑’，说话时却是自然而然地轻松。
唉——万恶的习惯，百年养成的恶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