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暗抬眼，回他以微笑，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像是演练过千万次一般，假惺惺略显敷衍。
不是不心疼这男人，可云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
一旦决定离开，便绝不会受其所扰，心境上，怎样都是回不去了。
“皇贵妃娘娘，您这好一场盛大华丽的花海，还真是用心良苦呐~”灵妃裂开到耳根的血盆大口，流淌着丝丝缕缕的黏腻口水。
她本该清秀的脸上，七窍流血，糊了一脸，颧骨如被腐蚀般，血肉模糊间露出瘆人骨头。
说话时，声音尖锐又沙哑，仿佛被多把小刀剐破喉咙般刺耳至极。
她紧攥着帝青缈脖子的手指泛着黑气，紫红紫红的，蜿蜒爬行着凸起如小蛇的血管，指甲尖锐堪比野兽，微微刺入帝青缈皮肤一点，便是点点渗血。
再瞧瞧她爹左丞相，早已白骨森森，化作一滩脏污黑水，缓慢沉淀于彼岸花海呢。
云暗其实觉得挺纳闷儿的，这左丞相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没什么大刀阔斧的魄力，却谨小慎微守着他丞相位置，没功绩但不出错。
这样的人，按理说懦弱胆小得可以，怎么会有满腔欲壑难填，轻而易举地被魔气浸透殆尽。
恐怕早有不甘之心，却苦于无能之实吧~
至于灵妃，典型的宫斗女配，生长于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的深宅大院，一生致力于在雌竞中取胜。
左不过一句‘荣华富贵，滔天权势迷了眼’。
先有云暗得帝青缈情深不移，明明一个‘寻常医女’却能令帝王坚定不移求娶，以摄政王义妹身份出嫁，享与皇后比肩的地位。
后有鸿颜初来乍到，不过小国公主，却能享皇后之尊。
这些在灵妃看来，恐怕是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令她恨到牙根痒痒，恨不能将云暗和鸿颜凌迟了，才能解心头之恨吧。
说穿了，不过是虚荣心作祟罢了。
对于这种女人，云暗心中是不屑与之一般见识的，她从不在乎什么狗屁的荣华富贵，想要，她能自己争取。
为啥非得将一生希望系于男人身上，每每独守空房，皆会悲凉感叹自己才是世间最可怜的女子。
永远像个精致的玩偶，日复一日，直到了无生气地消亡于四方之地？！
别说云暗一大女人了，就是换了现代随便一个姑娘，恐怕都觉得这些古代女子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
世上有多少有趣的事情，有多少秀美的山河景致，有多少可以学习的技能本事，有多少风格迥异的男子在徘徊？！
多得是令人心生向往的人、事、物……何必为了一棵歪脖子枯树，吊死自己的一生啊。
只能说，代沟如天堑，云暗跨不过去，灵妃之流也跨不过来。
云暗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抬起右手，轻飘飘地勾了勾手指。
一抹如跳动小火苗般的迷你彼岸花，跃上她的指尖，呈顺时针旋转。
她轻描淡写地将手指一推，小花花飞掠而出，速度之快，仅瞬息便划出残影，直达灵妃面门。
又一个加速旋转如陀螺，小花花化作炽盛红芒，拖出条流星尾光，眨眼没入灵妃眉心，跟个钻头入脑似的，凌厉的搅动着她所剩不多的脑浆子。
“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啊？！！”
“嗷嗷嗷嗷！！！”
灵妃一把甩开破棉絮般的帝青缈，瘫倒于地，匍匐挣扎，抱着头嗷嗷乱叫，她手脚并用地抓挠地面青石板，面目狰狞地嘶吼着怒瞪云暗。
想要朝她袭击过去般，四肢呈野兽爪子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下台阶，朝云暗爬行。
一边爬一边甩落身上肉块，和着血，连着筋，断着骨，好不恐怖。
云暗掏了掏耳朵，站得歪歪斜斜像没长骨头一样，再也不绷着属于‘贵妃娘娘’的风度，属实一街溜子造型。
她轻蔑地睨了眼越爬越没人样的野兽，一点点被彼岸花附着全身，一点点被吞没，一点点被束缚住手脚，再不断腐蚀，她‘咯咯’轻笑出了声。
“哈哈~我是谁？你一小蚂蚁就无须知道了！倒是你……啧啧啧，挺好看一小丫头，把自己搞成如今这幅鬼样子，何苦呢？！”
说罢，她抬起慵懒眼皮，扫了眼台阶上瘫坐垂首的帝青缈，他眼底渐渐恢复清明，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天灵盖飘荡而出，随风消散。
云暗的余光瞄到盘龙立柱后，畏畏缩缩躲成虾球的小太监，声音清冷，面容寡淡地开口，“小李子，把陛下扶上龙椅，这般狼狈，不符合一国君主的威严。”
“皇、皇、皇……贵妃……娘娘……奴才……奴才……”
在小李子眼中，这位绝色美人可比之前在大殿内诡谲莫测的灵妃，及左丞相等妖物，还有恐怖上许多倍。
他同样连滚带爬，被云暗阴恻恻的眼神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向帝青缈，哆哆嗦嗦地将他托上椅座。
从始至终，帝青缈没再吭一声，就那样默默垂首，敛住晦暗不明的视线，紧咬下唇渗出丝丝鲜血，偶尔偷偷抬眼凝望那道熟悉刻骨，却令他陌生到发冷的倩影。
至于帝青缈如何想，小李子如何畏惧，此时此刻的云暗并不关心。
但她心里的波涛汹涌，也只有自己知晓，小心翼翼地存放于心间最深处，再不愿被谁揭开。
自己也不行！
她秀眉微皱，低头俯视脚边如狗跪伏于花海里的灵妃，哪怕肉身被腐蚀得流淌黏腻血水，这姑娘仍旧凭借一丝执念，以带血枯骨，生生爬至此处，死命攥紧云暗的衣摆。
“啧！”
云暗嫌弃至极，一脚踢飞她的头盖骨，甚至无法维持完整的头颅，脚尖一碰，立刻化作烂泥的骨肉令人作呕。
当然，小李子确实真的呕了，干呕个不停，完全顾不上皇帝陛下还在他旁边虚弱着呢~
“可悲、可叹呐~~”云暗弯下腰，掸了掸衣摆上的血污，恶心得直打寒颤。
虽说是她自己的大招吧，但该嫌弃一样得嫌弃。
“朕……也想问这一句……你，究竟是何人？”
灵妃落花成泥，化作腐朽，终结了京城大殿内的所有脏污。
殿内地面上、立柱上、天花板上，哪怕每一个吊灯烛台上，皆缠绕攀附着血红之花，越发盛放，越发妖冶。
满目的猩红，刺眼刺心，令人仅一眼便无端心生绝望。
金銮殿内，阴诡冷风瑟瑟呼啸，若隐若现地撩拨着殿内窗棱、帷幔，包括帝青缈和小李子身上的衣袍，随着无形阴风，渺渺飘荡。
帝青缈好不容易找回正确的坐姿，双手交叠置于膝头，垂首沉默了良久，幽幽长叹一声。
到底还是将心里疑惑问出了口。
云暗婉约一笑，是帝青缈从前最爱的笑容，美艳妖娆之余，大气端庄至极，贤惠、优雅与妖媚等完全搭不上边的特质汇于一点，令云暗美得惊人，美得独特。
“怎么，刚刚我的传音，不够清晰？”她的声音低沉，仔细听能听出些许颤抖，是那种极度克制的喉头抖动导致。
从相识到相交到相恋，于帝青缈而言，须臾数年不算短了。
可于云暗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却足够深刻到往后经年，必须自己舔舐伤口。
帝青缈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似回过神来一样，缓缓抬头与她的视线相交。
那双恢复清明的漆黑眸子，深深凝望向云暗，仿佛要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部印入灵魂里一样。
那双眸子亮得灼热，饱含了太多错杂情感，一时竟令云暗有片刻怔愣，微微心软。
她不禁自嘲苦笑，微垂下头，错开相交的火辣视线。
“朕！只想听你说！云暗，你究竟是谁？”帝青缈冷声低吼一句，像只困兽，被自己困于一方天地，再不自由。
“呵~好！”
云暗深呼吸一口气，抬头，从容直视回他，官方假笑噙于唇角，像极度违和的三月春花，虽美，却不应该在初秋时节绽放。
混合着亘古梵音般的声音，雌雄莫辨，这才是属于彼岸花灵该有的气势。
阴风瑟瑟，突然呼啸在大殿之内，将满地红花卷至半空，洋洋洒洒得像下了场凄美至极的花瓣雨。
“吾乃华夏大陆冥界之彼岸花灵，五百年花龄修炼成人，是为黄泉路畔指引亡者通往九幽冥府而生。”
“吾名‘暗’，是第十一任修罗冥王之契约灵，相伴百年，肩负天下苍生之责，承担维持三界秩序之任。”
“人间帝王，汝之领土眼下战火纷飞，凡人无辜殒命，汝……确定还要继续与吾探讨‘我是谁’这个问题？这样的答案，汝可还满意？”
云暗说得中规中矩，平铺直叙的声调，冷漠凉薄的表情，虚无空洞的视线。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令帝青缈感到惊心动魄。
心头有如擂鼓般的声音，在喧嚣嘲哳着——他深爱的女人，离开他了，再也回不来了！
“暗……非得如此吗？朕……我，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安抚灵妃的举动实属无奈，我不想被她们看出自己并未受过多迷惑，想引出背后之人及所有阴谋，仅此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