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刹并未被帝昊天打扰到，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完全不搭理对面美男满脸写着的问号，以及越听越懵怔的疑惑脸。
“从前吧……玖儿对阿月最好，那种好，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偏心。”
“我辛辛苦苦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才能获得被授予‘冥’姓的机会，却仅能被记入冥氏旁支做一个养子。
可幽月狐呢？生来便是四大家族之一幽家的贵公子，生来天才，自带光环。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啊，一生下来就站在罗马了，别人怎么比？”
“幽家，自古便是王之一臂，生而辅佐云氏一族，不像我们这些游魂街出身的野鬼，连生前的记忆都没有。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死，怎么会出现在冥界，皆不可知。
而他呢，天赋、家世、出身，与我们完全是云泥之别。
所以，幽月狐想专心当好一个影子，只愿与玖儿相伴相守，哪怕那丫头根本没开窍只拿他当哥哥也无所谓。
将自己的天赋和天资弃之不顾，甘心情愿只当个九曜军统领。
在我这样的人看来，又是何其讽刺的一件事？
人家想去哪儿便去哪，想做什么便能任性去做，而玖儿呐，偏心得随他任性妄为。
九曜军统领啊~日和也好，凌耀、雷山他们也罢，哪个不是拼了命的奋斗于九幽深渊几十年，才能换来的机会。
可他倒好，玖儿说想去了解人间发展，将那么大一摊子说扔就扔给长老院和巫允之的时候，幽月狐连个建议也不提，陪着她扔下整个计都军，跑去了凡间。
哼，我当然恨呐！
恨这狗屁的出身，狗屁的家族，狗屁的阶级压制！
凭什么他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须怎么努力便能一步登天至神皇境？！
就因为幽家的血脉加持，就因为他是幽家大少爷。
那我们这些人的努力又算是什么？笑话吗！”
从始至终，冥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传入帝昊天耳中，令他心中翻涌如火山爆发。
说不上是种怎样的感觉，万千情绪错落交织，他整个人就一个字：懵！
懵得彻彻底底、迷迷瞪瞪。
他都听到了些啥？
敢情，玖儿那个世界的地府，是个庞大至极且等级森严、明确划分开来的组织！
可玖儿明明就说那里人人平等来着呀~
好在帝昊天也不是真的三岁幼童，稍作思考，便能理解——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公正啊？！
别说，他都从冥刹语带不甘愤懑，以及有志不得舒中，对他同情上几分了。
帝昊天看得懂冥刹的怨恨从何而来，毕竟在凌风大陆，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有多少江湖豪杰，空有一腔意气不得抒发，苦于出身不好，不得不沉沦于浮世三千，一生庸碌无为。
又有多少才情绝艳的文人墨客，徒留满腹遗憾，只因生而寒衣，便一生与朝堂无关。
在这个问题上，帝昊天看得懂，想来云悠然也看得懂。
但她们生来尊贵，便比挣扎于泥泞的人，多了几分‘上帝视角’。
居高临下地看懂，远不如亲身经历的体会，她们无法做到与这些人感同身受。
同理，幽月狐也做不到真正理解冥刹的恨。
绿茶男大概一生顺遂，生而骄傲。
在军中或许有三五好友相伴，能举杯畅饮，侃侃而谈所谓的英雄情怀。
在家中，或许有来自身份地位的无形压力，令他愁苦烦忧。
在尘世中，或许爱上了一名女子，且倾心相付百年，哪怕无疾而终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烦恼。
所以，幽月狐的遗憾、唏嘘、压力、烦恼……
在冥刹他们这样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摸爬滚打，豁出性命才能为自己挣个前程的人看来。看书溂
不过两个字：矫情！
但帝昊天不同，他生于贵族，长于宫廷腌臜，成熟于军中一群草根的摸爬滚打。
他懂得阿月心中来自家族尊严的压力，也懂得冥刹来自草根的不服气。
说到底，各有各的不容易，仅此而已。
然而，在这一切爱恨情仇中，那位传说中的大神冥珂，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突然的，帝昊天对他感到格外好奇。
总觉得那人的思维模式和精神状态，都绝非常人。
从冥刹的话语里得知，他曾是玖儿的半个师父。
既然如此，为何苦苦相逼，宁置无数无辜生灵于尸山血海中呢？
不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帝昊天脱口问出了心中疑惑，“玖儿也好，阿月也罢，她们的出身并不能自主选择。
何况，你都说了那啥‘冥’姓有多了不起，冥珂不也是那个家族的吗？你为何不去恨他？！”
像是被点醒了纷繁思绪般，帝昊天语带质疑的清冷声音，成功唤醒陷入自己回忆的冥刹，他缓缓抬起头，好看的丹凤眼中古井无波，漆黑黯淡。
可他，平静得吓人。
再不是那个令人一眼便觉得心生忌惮的变态了。
此时的冥刹，像极了真正的游魂，浑身喷薄着如淬了冰一样的冷意。
冷得尽是杀伐之感。
“冥珂？哈哈哈……我自然也是恨的。刚才便告诉姑爷了，我们几个心思各异，各有想法，从来不是什么至交好友。
但我的境遇，我的恨意，我的不甘，其他人或许不懂。冥珂，却绝对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了，他的追求是我想要的，所以这一路，怎么着都得一起走，毕竟目标一致。”
“但冥珂那人呀……说到底跟兰菁菁很像，恋爱脑一个。对付旁人，哪怕像自己妹妹一样的玖儿，他都能做得到狠心冷情，想杀就杀，想虐就虐。
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不过蝼蚁之流，可他，唯独动不了幽月狐啊……”
“这都准备全面开战了，他的首要目标，居然还是将阿月的分身抓回去，哪怕是绑也要绑在自己身边。
你说说，我能看阿月顺眼嘛？！我们那里有句话，叫‘明目张胆的偏爱’。幽月狐那厮，真特么占尽了所有偏爱，我当然看不惯喽。”
冥刹撑着膝盖，‘嘿咻’一声跟老大爷似的撑起身体，歪歪扭扭地站好，摊手敷衍道。
看到帝昊天脸上如调色盘一样五彩斑斓的神色，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冥珂这点儿异于常人的小癖好，还真是每次吓到旁人，都能令他心里愉悦得很呢。
而这边的帝昊天，可不正如被五雷轰顶一样，整个人原地裂开了么。
他、他、他，刚才都说了些啥？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要不说阿月宁可割裂神魂，忍受如车裂无数次般的痛楚，也要离开魅影宫呢。
敢情有个疯子，心怀龌龊心思，在那儿等着他呐。
别说幽月狐是个生来骄傲的大家子弟了，就是寻常一正常的男人，恐怕也受不了吧！
啧啧啧~替阿月默哀一秒钟。
“桀桀桀……四宫主，您这天儿，聊得有点多了吧……”
倏然，一声似被琉璃剐破了嗓子般的沙哑声音，自冥刹和帝昊天脚下低空幽幽响起。
二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帝昊天再次头皮一麻，瞳孔剧烈震荡。
他紧了紧手指，握住剑柄的手心，瞬间布满冷汗。
啥时候起，旷野地低空居然站了三个黑袍人。
无声无息的，没有一丁点儿动静不说，就连距离不远的红婵，都没能及时滑行过来。
“噗！”
当然啦，红婵只是没来得及，但绝不是反应慢。
一看到三个黑袍人突兀出现在帝昊天他们脚下时，红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地蠕动而来。
那真叫一个缩地成寸啊。
庞大的身子疯狂蠕动，肚皮下的小脚丫子疯狂倒腾，一个前冲就是几十丈的距离。
不等靠近三人，它当机立断张大丑兮兮的菊花小嘴，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嘴如食人鱼般的尖锐獠牙，喷出一大口浓重紫雾。
如有实质的气柱盘旋，贴地疾行后强行拐道腾空，冲向黑袍人们。
同一时间，大龙单手一拍城墙石砖，纵身飞出，如流星坠落划过的流光，裹挟着磅礴灵压，衣袖一卷甩出两道凌厉风旋。
对面黑袍人似乎意识到他们会袭击，c位瘦高黑袍人一挥衣袖，浓郁的黑雾自袖中喷出，当即抵挡住红婵毒雾的走势。
右侧稍矮些的黑袍人则蹬空一踏，飞身迎向大龙的两道龙卷风。
明明如天灾过境般的尘土肆虐，在小矮子随手劈出喷薄着黑气的一刀后，竟逐渐萎靡，慢慢消散。
大龙并不觉得自己的攻击被敌人一挥消弭，有啥好气馁的，淡定从容地御风而来，站在帝昊天身侧。
红婵嘛~见自己的毒雾无法溶解掉对方的魔气，当即不乐意了。
又因虫身过于巨大而不便升空，所以他身上突然绽放金光，转瞬即逝，摇身一变化型成穿着肚兜的胖嘟嘟小孩。
脚尖轻点一跃腾空，叉着腰站在帝昊天左侧，恶狠狠地瞪向黑袍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我呸，一群垃圾，魔物！脏了小爷的空气！你们都见不得人哈？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好意思穿啥袍子，真以为帽兜能兜住那张丑巴巴的脸哈？来来来，有种摘下帽兜让小爷看看，你们这群魔物都长什么德行！”
帝昊天：……
这话，在场最没有发言权的就是红婵了吧~
之所以它不好意思以虫身飞天，还不是因为有一次红婵突发奇想，在王府上空‘飞’了一回。
又肥又胖还一节节儿的大肉身子，在空中蠕动，展露出无数双蚂蚁腿一样的小脚丫子，真是拼了命的倒腾呐。
当场就令王府众人吐了一地不说，还被大龙嘲讽了许久它是在模仿自己。
一条虫还妄想着腾空化龙，岂不是笑掉人大牙！
从那次起，红婵就再也不愿飞天了，宁可扫荡地面上的一切魑魅魍魉，也绝不在空中与敌人硬碰。
今儿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呢~
反观对面，黑袍人看起来轻松，实则心里着实一紧。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天道制压不过被冥珂掐碎不足两天，这边战场，就已经凑齐了三位神王。
本来自以为轻松碾压的战局，瞬间不甚清楚了。
要知道，大龙的半步神君境，可是远在他们几个之上呢~
冥刹依旧是对面看起来最轻松的，连连踏空倒退了几步后，手一摊，吊儿郎当的说了一句。
“你们来得可真够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