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月，无言。
人，无语。
一壶冷酒，满腔愁绪，慕峥嵘坐于篁翠东风之内，观瞧着满地萧瑟，再忆起自己复仇的艰难，心下顿生感慨。
却就在这时，忽听得清亮诗号从远处响起。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慕峥嵘心神微动，眼前猛地一亮。
“独松月兮徘徊，抱万有兮无回。松之傲逸，月之清漪。存一景兮弗变，涉尘世兮弗变。”
诗号声中，有一白衣负剑的俊逸道者踏月而来，映入慕峥嵘的眼帘当中。
看到慕峥嵘在此对酒消愁的模样，慕容白就已猜到他心中苦闷的根源。
“好友，湘君之事……节哀。”
故友重逢，本该是一件极为欢喜的事情。
但此情此景，终究不适合说一些其他的言语。
“好友，你……”
慕峥嵘原本想要问一问慕容白为何会来的原因，待等慕容白口中提及湘君二字以后，原本才刚刚显露面上的两分欣然就再次消敛无踪。
“唉……”
他又想起了亲弟，想起了亲弟慕潇韩亡于倦收天剑下时的无助。
感受到自慕峥嵘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戾气杀念，慕容白哪里能不知道，眼下的慕峥嵘早就入魔已深。
如果只以寻常方法去化消他心中执念，怕是很难有所效果。
好在慕容白的一身所学中有一样法门足以称得上杀手锏，专治这种心魔丛生的病症，所以慕容白倒也并不担心自己今夜来此会没有收获。
在慕峥嵘的带领下先往慕潇韩灵前敬了柱香，想起自己因着慕峥嵘的关系，与慕潇韩之间也有些不浅的交情，慕容白心里便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来。
二人分宾主坐下，慕峥嵘又取了壶酒水出来，替慕容白斟上。
“你寻常不是不履江湖的么，怎么这次忽然就来了篁翠东风？”
面对慕峥嵘的问题，慕容白也不虚言，直抒来意。
只盯住了慕峥嵘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怕我再不出来，就只能替你收尸。”
“哈！”
轻笑一声，慕峥嵘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水自喉管一路烫至腹中，也将萦绕慕峥嵘满身的孤寂稍稍驱散了几分。
他看着面前的好友至交，恍惚间，时光仿似回到了久远前二人相坐论道时一般。
但慕峥嵘心里却清楚的很，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再回不去。
身为当世顶尖修者，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心中存着的魔念会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影响么？
不是不知，只是……
心下暗叹一声，慕峥嵘猛地大笑起来，以大笑声掩住心底的悲凉与无奈，冲着慕容白豪气说道，“雄山东羽之命，硬得很，好友怕要失望了！”
他为了替弟弟报仇，已将自身彻底送入了魔道，又怎么能再将生死相托的挚友也卷入进来呢？
可慕容白却没有去接慕峥嵘的话茬，而是将面色一肃，冲着慕峥嵘又继续说道，“好友以一人之力独对道真南北两宗，长此以往，死路注定。”
“哦？”
眉头轻挑，在深深瞧过慕容白一眼后，自慕峥嵘的面上，最终只剩下了苦笑。
“看来，好友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
慕容白点头，“无论祖鸿钧之死，又或者敬遨游之亡。”
“哈哈！”慕峥嵘惨笑一声，目中似有血泪涌动，“若能替小弟复仇，纵死，又能如何？”
眼见慕峥嵘如此姿态，慕容白心下戚戚，摇头轻叹道，“可你总该去找你真正的仇人报复，而非是亦在局中的倦收天。”
可慕峥嵘却恍似未觉，对慕容白的劝诫并不答话。
如此，终是将慕容白心底最后一丝耐心消磨殆尽。
果然，这种情况下的慕峥嵘着实难以交流，自己虽是还有其他许多话要与慕峥嵘讲，但至少，也该等他将心底魔念压下以后再谈。
心思既定，慕容白便抬起头来，往慕峥嵘的面上看去，口中沉声说道，“好友，你入魔已深，道心已缺呐！”
“我……”
慕峥嵘正要答话，哪想的到慕容白却已悍然动手。
并指成剑，在慕峥嵘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的当口，已重重点在了慕峥嵘的眉心正中。
滚滚真元，毫不吝惜的往慕峥嵘体内输送而去。
待到片刻过后，又猛地厉声高喝一句，“道心浩荡，岂能为魔念所制？”
“好友，还不醒来！”
慕容白这一指送入慕峥嵘眉心的，正是佛门心经秘法。
此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作为大乘佛法教义总纲，全文字数虽是不多，但却隐含了佛法奥义，最能镇压诸般心魔。
若非有此绝技傍身，慕容白也不敢说自己就真能劝说慕峥嵘迷途知返，毕竟他可没有练过倭国的口遁之术。
有心经之助，再加上慕容白在外以雷音震荡，原本充斥于慕峥嵘心间的诸多恶念，竟只在陡然间便消散了大半。
慕峥嵘只觉喉间一甜，当即便吐了一口淤血出来。
而这淤血中所藏，便是慕峥嵘这些日子以来受魔念所制，遂在体内积聚的郁气戾气，对他一身功体的碍滞不小。
若非如此，堂堂一代宗师，最终，也不会那样轻易就亡于倦收天剑下。
“好友，你……何必。”
眸子缓缓睁开，心念已有所不同的慕峥嵘，再去看笑吟吟坐在自己对面的慕容白，终是忍不住摇头叹息起来。
随着心中执念消散，尽管他依然瞧着倦收天不乏恨意，但至少在大局之下，不会再去图谋要对倦收天喊打喊杀。
即便要杀，也是光明正大，凭本事复仇。
只是，当心中少了这份牵挂以后，却总觉有几分空落落。
看到慕峥嵘此时的怅然模样，慕容白摇头劝道，“人总该面对现实。”
他笑着说道，“沉睡梦中不愿清醒，可不像是我所认识的东君。”
慕峥嵘闻言，也忍不住莞尔。
他将衣袖挥洒，郑重其事的向慕容白抱起了拳，“冷别赋，多谢。”
慕容白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慕峥嵘也笑，但笑过之后，却又忍不住叹息起来，“我也知小弟之死其实也怨不了倦收天太多，追根究底，逆海崇帆与黑海森狱才是真正元凶，但我却终究咽不下那口气去，这才走入歧途。”
“可我这双手，却毕竟已造下了太多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