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朝昭然二年四月十六,清晨卯时(早上五点),北魏方整装待发,等待着太阳升起的时刻,与昭朝做最后的决断。
这是最后的机会,若真不成,便是天意如此,他们再难成功。司徒空知道如此,乔枫也知道,其他士兵也隐隐有感应,他们整装待发,拿出了最好的精气神!
莫悲一方早有准备,他们也准备好了,疾驰为先锋,谢正御驾亲征,辛将军控大局,莫悲在背后指挥,他们也在等着这最后一战。
昭朝昭然二年,四月十四,夜晚,谢飞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莫悲在战场上,她的身后有很多人,但谢飞只看得到她一个。她看见莫悲在说话,似乎是在笑着,可是突然!一把剑贯穿了她的心脏!她的笑僵在脸上,停下来,转过身去,谢飞没有看见莫悲身后的人,只看见莫悲的左胸处有一把剑,贯穿了她的心脏,莫悲的胸口里,汩汩的流出血来。
“啊!”谢飞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天还没亮。
“飞儿,怎么了?”宋迟听到声音醒了过来,关切的问谢飞。
谢飞的额上满是汗水,她一掀被子跑了下去,拿起衣服道:“我要去看莫悲,你在这里!”
“飞儿!路上小心!”宋迟从床上下来,对着谢飞的背影大声嘱咐道,只是谢飞已跑出去了,她胡乱穿好了衣服,拿着他山刀,跑到马骥里牵出那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汗血宝马,谢飞大喊一声“驾!”,马儿飞快的朝远方跑去。
昭朝昭然二年四月十六,南北边界,日出之时,北魏的军队,终于攻城了。
比起攻城来说,守城就实在太容易了。
为减少伤亡,哪怕是北魏的士兵,但他们同样是血肉之躯的百姓,不久也会成为昭朝的子民。莫悲不想他们死伤过重,便只是高挂免战牌,在两方唇枪舌剑数十个来回后,太阳高高挂起,司徒空总算按捺不住,下令强攻。
莫悲守城,以关隘之险,埋伏之多,攻城的士兵未冲到城门便被绊马索绊倒,栽倒大片,队形一乱,难成大事。
北魏方强行攻了半个时辰的城,但司徒空很清楚,这不过徒劳。
莫悲心怀仁慈,谢正他们也不是要取他们性命让北魏的士兵都有来无回,他们已经松了手,只是尽力守城,伤人,不杀人。
死伤,已经是在尽最大的努力保到最小了。无论是对他们的士兵,还是对北魏的士兵。
司徒空叹气,知道今天这场仗,是打不赢了,即使莫悲心慈手软,即使谢正仁德,昭朝不出全力,但北魏依然,没有胜算。
司徒空叹气,知道今日之战,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
鸣金收兵,后撤列好队形,司徒空骑马出来,乔枫与他一起,来到了队列前方。
“司徒空,请战!”司徒空拔出剑来,剑指城墙之上的莫悲。
疾驰想去,莫悲拉住了,谢正有些担忧,但拦不住莫悲。莫悲下去了,疾驰与谢正两人,同样骑着马的下去。
城门打开,莫悲骑马出来,疾驰与谢正和辛将军在队列中看着,即使知道莫悲武功很高,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担忧。
“莫姑娘,我们一战定胜负!”司徒空与莫悲两人骑马相遇,司徒空主动说道。
莫悲微笑,道:“好啊!”
话音未落,司徒空一剑刺来!莫悲反应更快!十三剑出鞘的瞬间不仅挡住了司徒空的剑,剑身的寒光甚至闪到了司徒空的眼睛!司徒空强忍着不闭上眼睛,手上一动继续出剑的瞬间,莫悲又是出剑!
“铛铛!锵铛!”不过两招,司徒空便被打落马下,莫悲又是一剑刺去!司徒空尽力格挡,却挡不住莫悲接下来的这一剑。
“唰!”莫悲的剑横着司徒空脖子旁,却只是剑鞘,莫悲不知何时将左右手的剑与剑鞘对换,若是剑锋在侧,以莫悲十三剑的锋利与高速,哪怕仅是在旁未碰到皮肉,只怕司徒空此时,也早已头身分离。
五招,从出手到战胜对手,仅仅用了五招,司徒空心有余悸,莫悲收起剑微笑道:“司徒公子,得罪了。”
司徒空起身,拱手道:“无妨!是在下输了。”
莫悲微笑,转身,却觉背后一阵杀意传来!疾驰大喊一声道:“师父小心!”
莫悲微笑,心道:“等的就是你!”
莫悲横剑在背后,而后一个转身——将背后的人甩出几步远。
一个六十老叟,看着精瘦却神采奕奕的模样,莫悲知道,这是司徒家的杀手锏,估计是他们家最厉害的人。
司徒空不做解释,莫悲也心知肚明,提剑上去——与老叟的剑尖相接。
“锵!铛!铛!锵”银光闪烁间,众人只觉眼前银光闪的极快,还未做出反应,莫悲与老叟便过招十招,终于——“唰!”一声,莫悲的剑挑开了老叟的剑,剑指在他的身前。
输了,这次是真的输了。
司徒空上前,走到莫悲身旁,乔枫翻身下马,走向莫悲她们。
“莫姑娘,见笑了,司徒空此次是输的心服口服,我司徒家,从此便誓死效忠昭朝,效忠谢公子!”司徒空上前,拱手说道。
莫悲微笑,道:“兵不厌诈!无妨,司徒公子想明白了就好!”
老叟到莫悲面前,摸着胡子道:“敢问姑娘,师从何人?你这剑法,却有些像四十年前甫一出世便威震武林的流光剑法,不知女侠可识得那位英雄么?”
反正自己要死了,莫悲觉得这老叟听语气应该不是师父师娘的仇人,是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翻不起浪,是以莫悲一点头,大方道:“使流光剑法的那位英雄就是我的师父,我是他的徒弟!”
老叟摸胡道:“哦!原来如此,时隔多年,老夫我能再见这流光剑法,也是老夫的福气!”
“莫姑娘,你可要好生继承,莫要辜负了你师父啊!”老叟继续道。
莫悲微笑,点头道:“嗯!谢前辈教导!”反正我流光剑法都练成了我自己更厉害的十三剑,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莫悲在心中得意想到。
乔枫已走到了莫悲身后。
北魏一方,与昭朝一方,都以为乔枫是来找司徒空的。
莫悲感受到了乔枫的到来,但她没有转身,她刚点头说了“嗯”,心里的得意还未散去,就听“唰!”一声,而后一阵疼痛传来——莫悲低头,见有一把剑,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枫儿!你干什么?!”
“师父!”
“莫姑娘!”
耳边是众人大叫着的声音,莫悲似乎听到了却又似乎没有听见,她慢慢转身,身后的人似乎是受了惊吓,手上微一用力,“唰”一下,贯穿莫悲心脏的那把剑又被拿了出来。
好了,这下是真要死了,莫悲拧着眉转过身,看清面前人的面孔,而后提起一个微笑道:“乔枫,是你啊。”
原来,是你啊。
乔枫手拿着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震惊,又似乎是愤怒,她眼中甚至还含着泪水,莫悲不知乔枫现在是怎么想的,但乔枫却是丢了剑,转身离去了。
胸口里在不断地冒出血来,莫悲再也坚持不住,头一重,脚下一轻——莫悲的头不受抑制的往后仰去,而后她倒下,向后倒去。
“莫悲!”
倒下前,莫悲似乎听到谢飞的声音,这又让她混沌的大脑,变得短暂的清明起来。
“莫悲!”谢飞扑上前,接住了莫悲。
从杭州余山到他们作战的地方,有两千多里,谢飞骑着快马,跑了一天一夜,才赶到了战场,但她甫一过来,就看见莫悲被人刺穿了心脏,贯穿着流出许多血来。
马儿已经虚脱,谢飞顾不上其他,从马匹上飞身下来,她接住了莫悲。
那个人是乔枫。
刺穿莫悲心脏的,是乔枫。谢飞看见了。
“谢飞?你······怎么来了?”莫悲的嘴里和耳鼻里都流出许多血来,心脏被刺,血泵损坏,她的血从胸口流出,从耳鼻中都流出来。但她还是强撑着,强咽着嘴里的血说出这句话。
谢正和疾驰也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扑过来哭着喊师父。
莫悲伸手,想摸摸谢飞的脸,但又怕自己身上的血会弄脏谢飞的脸,谢飞封住她的经脉,让莫悲的血不至于流的太快。
“我想你了,所以我就来了。”谢飞握住莫悲的手,把莫悲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谢飞哭泣着,说出这句话。
“别哭······”莫悲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她手指轻动,为谢飞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有身孕了。”谢飞捂住莫悲的手,哭泣着,又面带笑容的说出这句话。
啊?莫悲的眼睛瞪大了,而后笑了起来,高兴道:“有身孕好!有身孕,好!”莫悲艰难着,说出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迅速流失,她似乎快要失去意识,但她还是艰难着,把目光移向谢飞。
“不要怪乔枫······这是我,欠她的!”
“好!好!不怪的,不怪的!”谢飞捂着莫悲的手,眼泪不停的留下来,头一次这样多的眼泪,也是第一次,莫悲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这么积极。
好!好!莫悲微笑着,想要闭上眼去,但谢飞着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药!药!莫悲,天机转!天机转呢?”谢飞流着泪的在莫悲身上碰来碰去,终于,她在莫悲的腰间找到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谢飞打开,把里面的药喂给了莫悲吃。
没用的,我的心脏已经被贯穿,就算是真的天机转,也救不活我了。
莫悲在心里这样想到,但她还是艰难的咽下,补气丸里面有人参,还是为她补了些气,莫悲微笑着,看着谢飞,而后移开眼,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左手,移向谢正的方向。
“师父!”谢正伸出手,捂住莫悲的手,她微笑着,道:“谢正,你要把这万里江山,变成,锦绣江山!”
“是!是!弟子知道了,弟子一定会谨遵嘱托,不辜负师父的教诲!”谢正的眼泪洒下来,莫悲一时觉得孩子们怎么都这样软弱,她颤抖着,抬手向谢正身旁的疾驰。
“师父!”疾驰老大一个人,那样一个硬汉,竟流的满脸都是泪水,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往前挪了挪,从谢正手中接过莫悲的手,捂着师父的手就哭了起来。
莫悲一时间竟有些想笑!只是精气实在有限,莫悲只能张张嘴尽力道:“疾驰,你要好好,辅佐你师弟,我看好你们!”
“是!是!是!师父,徒弟记住了!记住了!”疾驰流泪着说出这句话,虽已是满面涕泗,但疾驰还是清晰的说出这句话。
好!好!那样我就放心了!莫悲的眼神变得涣散,但她突然又想起什么来,看着谢正尽力道:“我死后,停灵三日,便把我葬入渭水,无需棺木,把我和我的武器一起,葬入水中!”
而后她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的涕泗横流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尽力道:“我······给你们······留了信······”而后莫悲眼睛一翻,竟就是要闭过眼去,耳边“莫悲!”“师父!”的惨叫传来,莫悲尽力的睁开眼,留住最后一缕清明看着谢飞道:“谢飞,谢飞,再会,再会······”而后莫悲闭上眼,力气缓缓的抽离了她的身体,她最后的一缕清明也散去了。
她没有一丝力气了,没有一丝力量了,她就这样,死在了谢飞的怀里,死在了,春暖花开的四月。
······
很久很久以前,莫悲的师父就告诉过她,她是“救世之人”,但“非能长寿,任毕而终”,莫悲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师父师娘的胡话,并不把这放在心上。
直到莫悲的能力渐渐显现,她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知道自己的天纵英才,她开始知道师父和师娘是对的。但她不想承担这个责任,她还是想快快乐乐的,就这样安稳的过一生。
可赵将军一家和王老先生一家的惨案让她回过神来,她开始做这件事情,只是从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不可能长寿,但活个三十岁,总不算贪心。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久,但她不知道自己会活的这么不久。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但不知道那一天具体是那一天。直到有一天,莫悲突然算出了自己的死期,她算出了自己会在哪一天死,会死在哪个时辰。
莫悲觉得很疑惑,她不知道那一天怎么会这么快到来?只是她如此厉害,她怎么会死呢?是谁的武功强过她?还是会中毒呢?都不太可能吧。
莫悲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为什么会死在那天,只是她知道卦象不会有错,而且她来来回回算了十几次。不会有错的。
就是在那一天,莫悲突然决定把谢飞嫁出去,原本一直摇摆不定的莫悲,决定了同意谢飞的婚事。
既然我无法一直照顾你,那就送你一个家,送你一个相爱的人,让你,幸福一生吧!莫悲在那时这样想到,并且这样做了,而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她是对的,她的卦象,也是对的,她算出的答案,没有错误。
只是莫悲仍旧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她?她会死在谁的手里?究竟是谁?能够杀死她?
所以她静待这一天的到来,等这一天来了,她也没有惊慌,待看清身后人的脸后,她突然就明白了。
乔枫,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怪不得,那么,确实是我欠你的。
莫悲的泪水流下来,但她无力阻止,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胸口不断地冒出血来,她倒了下去,快要失去意识。
原来,是你,果然,怪不得,怪不得,那么,确实是我欠你的!
那年夏日里的相遇,终究是你厄运的开端,我为你带去了不幸,抢走了你的母亲,给你带来厄运,间接害死你的母亲,害死你唯一的亲人,我又给你带去了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孤苦悲厄的一生,你恨我,是应该的,只是当初的那场相遇,终究是个悲剧!那一场相遇,终究是杀死了两个人。
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错的!也许那年里命运的相遇,便是她们不幸的开端。这一切,也许早就注定好了。
这终究是个悲伤的故事!
莫悲的眼泪流下来,却同样无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师父啊!
我出生便被遗弃,七岁里死了师父师娘,八岁里死了二师父,流浪一年后我遇到了将军夫妇,我以为我的人生会变得温暖幸福起来,只是厄运从不放过我!将军家的覆灭和王家的重创都让我狠狠清醒!
也许我注定是个悲厄,这瘟神的一生,这丧门星一般的日子,我终究是过够了!
莫悲莫悲。师父,你叫我不要悲伤,可是你早就预料到了我这悲苦的一生?只是你与师娘无法完成自己名字里的期望,如今我,同样完不成。
“非能长寿,任毕而终。”那时的话语,终究是一语成谶,一剑贯穿了今天的自己。或许很多年前,自己的一生,就终究是个悲伤的故事。
只是如此难受的人间,竟还有你,还有你们,谢飞,遇见你,是我觉得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我很幸运遇见了你,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想遇见你,和你,做朋友,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的性命被终结在这四月里,被终结在这秦岭下,只是此处离渭水极近,我看到自己的性命末端,似乎与遥远的未来相连,那时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那样的星象又是什么意思?只是如果真的有来世,我还想与你相遇,此生不成,那便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许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遇。
所以,谢飞,再会,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