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悲和谢飞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个人走的斩钉截铁，气吞山河。莫悲拿着她的篮子走了，今天晚上，她要去找赵徐一。
南梁长治二十四年，六月十五，入夜。
入夜的长安已渐渐冷清下来，毕竟夜晚不比白天，有宵禁在，入了夜的长安城总是安静静谧很多。而在这安静的城市里，莫悲挑了一处更为静谧的地方。
一条河的旁边。
这条河只是长安城中众多河流的一条，微不足道，当然也足够隐秘。此处的人家不多，他们的屋舍离这河也有些距离，在这说话，会安稳很多。
这里只有天上的明月，与河边的垂柳知道，这里有人。
“三妹，你约我到此，所为何事？（赵徐一现在已经知道莫悲比王若清小了，故称她为三妹。）”赵徐一如约赶来，很好，没有迟到。
莫悲背着手站在河边，望着天上的明月，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很明亮。莫悲听着声音转过身来，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赵徐一道：“对王若清，你是否真心实意？是否，有把握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不纳妾，不辜负，此生白头偕老，不负伊人。”
原是如此。赵徐一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拜道：“赵徐一此生，必定只爱王若清一人！不纳妾，不辜负，此生虽漫漫，但从此余生能得一人之心，赵徐一何其有幸！此生，必不辜负！”
好！很好！莫悲点头，伸手扶起赵徐一，盯着他的眼睛，举起自己的左手，与头顶齐平。
“此生若王若清负你，则她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困顿此生！”
赵徐一闻言一凛，一时惊讶，但又深吸一口气，明白莫悲的意思，举起自己的右手与头顶齐平道：“此生若赵徐一辜负王若清，则赵徐一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困顿此生！”
“啪！”的一声脆响，莫悲的手与赵徐一的手在空中相击，发出一声脆响。
在这朗朗的明月之下，在这河水与垂柳的见证下，两个人许下了这样的诺言。若有辜负，若有背叛，则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困顿一生。
这样的誓言或许过重，或许过于严厉，可在早知道结果的莫悲看来，不过是个过场，一个诺言，毕竟在此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即便没有这个誓言，赵徐一与王若清，也会恩爱一生，相守白头。但这是莫悲对王若清的祝福，对赵徐一的约束，即使有一天她死了，这明月下的誓言，也不容背叛，不容改变！
南梁长治二十四年的六月十六，长安镜花楼的王若清终究是没熬过去，在丫鬟一大早来送药的时候，王若清就已经断气了。她躺在床上，浑身长满了红疹，脸上也是，哪怕带着面纱，也遮不住那面纱下的丑陋面庞。她没了气息。
丫鬟吓了一跳，手中的药都被洒了出去，她吓得跌坐在地上，说不出整话。
袁娟很快就得了消息，她不想自己楼中发生这么晦气的事情的消息被传出去，就叫了两个小厮，给了他们几个小钱，叫他们把王若清的尸体运出去，就丢在城外的乱葬岗就行。
两个小厮不想接这样晦气的事，怕给他们过了病气，但袁娟逼迫，两个小厮无法，便拿一张破草席卷了卷，推着一辆板车将尸体运了出去。还不到乱葬岗，两个人再难忍受，就近扔在了树林子里，头也不回的跑了回去。
莫悲心头暗骂一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昨日夜里便是莫悲将这闭息丸给了王若清，亲眼见她服下，又是如何没了气息。接着莫悲便一直等着，等丫鬟来开门，等袁娟叫人把王若清的尸体丢出去。
莫悲和谢飞就一路跟着，跟到两个小厮连乱葬岗都等不到的，便将王若清丢在了这里。
莫悲心中暗骂一声，待人走后便从树林中出来，急忙给王若清服下闭息丸的解药，谢飞把王若清背在背上，两个人飞快地朝孤岩庄跑去。
王若清的病并无大碍，只是看着骇人，莫悲的解药吃下去，一两天便能恢复，身上和脸上的疤痕都不会留。闭息丸也是，以防万一，她给王若清的是六个时辰的，但不论几个时辰，都不会对身体有损伤。且没有万一发生，王若清安稳地出来了。
莫悲和谢飞给王若清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舒适的衣物，擦了药，熬的药也喝下去了，王若清躺在床上睡着了。
若清的脸还没好，现在虽看着不那么恶心可怕了，但还是有好些红疹在脸上，一点儿也不好看的。
莫悲在窗外就看见赵徐一坐在王若清旁边，担忧地看着她，一会儿捂捂若清的手，一会儿擦擦若清的脸，一会儿还给若清放一张冷帕子在额头上——怕她热着了。
莫悲在窗外，就看见赵徐一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下若清的额头，轻轻的，吻在若清现在一点儿也不漂亮的额头上。
莫悲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走到谢飞旁边。
“他们会幸福吗？”谢飞问。
“会，他们会，幸福一生！”莫悲笑着答道。
“如何得知？”谢飞又问。
“我的卦象说的。”莫悲又答。
嗯，莫悲的卦，不会错。谢飞轻轻点头。
而即使没有莫悲的卦，这也能很轻易地看出来，因为赵徐一的腰间，有一个全新的荷花荷包。
一朵漂亮的，盛开的很好的荷花，绣在一个玄色的荷包上，很好看。那个荷包在赵徐一的腰间，佩戴的好好的。
是上次莫悲与谢飞去见王若清时，王若清在绣的那朵荷花，彼时的荷花才完成了一半，如今便已是一个好看的荷花荷包了，真好看！
原来那时，王若清就在给赵徐一绣这个荷包了，即使这些天装病，她也还是，把荷包绣完了呢！
或许天意，便是如此吧！赵家与王家，注定有姻亲！而这天下之事，也有上苍，在助她！
莫悲仰头，在心中深深感慨道。
两天后王若清的伤就好了，身上脸上的红疹都褪去了，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同之前的容貌一样了。还是那样漂亮。
莫悲让王若清和赵徐一给两家祭拜了一下，在两家的坟墓前算是正式介绍了赵徐一这个新的家人，莫悲没让王若清两人多留，第三天就叫他们走了。
这么急着叫他们走，一是因为赵徐一这趟出来的太久，他的家人肯定想他了，如今正好，带着王若清一起回去。二是因为王若清和赵徐一的事已经了了，再待在这儿也没什么可做的，莫悲和谢飞自有谋划，犯不着让他们操心，所以于情于理，王若清和赵徐一还是先回去，回去了的好。
只是在回去之前，莫悲叫了几个人保护他们。
“泉大哥，此去交州，还望几位能保护好若清和赵公子，交州此去一路也有好些药材，诸位可以当作换个地方采购药材，有劳了。”
“若清很久没出门，从前在家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好不容易能在外面走走，一路上难免好奇，若走得慢些，还望几位多担待，莫要怪罪催促。”
“交州赵家是大家，他们还同赵将军有亲戚关系，但此一时彼一时，若他们嫌弃若清如今的身份，不愿接纳她，或是要给赵徐一纳妾甚至就让若清做妾的话，不必多言，将若清带回来吧，我自会保护好她。”
“此行，有劳诸位了，到了交州不必急着回来，待一切妥帖，再来复命吧，有劳诸位了！”莫悲说着深深一揖，就是要给泉大哥五人拱手相拜。
泉大哥五人吓了一大跳！就在莫悲面前离莫悲最近的泉大哥赶忙扶起莫悲道：“主公这是做什么？保护好小姐，为小姐安危幸福着想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何谈有劳二字？主公可真是折煞我等，生分了。”
“是啊是啊，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其余四人附和道。
莫悲微笑，道：“也是，这么说着太生分了，总之就有劳诸位了哈！我看好你们哟！”莫悲说着笑起来拍了拍泉大哥的肩，几人摸着头的笑起来。
然后莫悲又给了泉大哥五人一笔不小的路费，泉大哥几人本是不愿接，说他们每次采药莫悲就给了不少的钱了，不用再给，但莫悲坚持，说“万一若清想买什么东西呢？还有你们也要买些特产啥的带给我们撒”泉大哥五人便不再推辞，收下了。
等交代完了这些，莫悲又去找了赵徐一，跟他们道道别。
“赵大哥，此回交州，小妹便祝你们一帆风顺！”
“好！借三妹吉言，等我们到了交州，一定给你们写信！”赵徐一说着一拱手，答复莫悲。
莫悲颔首，又道：“以后莫悲若有想请大哥帮忙的地方，还望大哥成全。”说着一拱手，莫悲弯腰相拜。
“这是自然！若有需要，我赵徐一必鼎力相助！”赵徐一赶忙伸手，拦住了要拜下去的莫悲。
莫悲微微笑，又道：“赵大哥，我家公子姓谢。”
“啊？这是何意？”赵徐一不解。
“无事，只是一句话，大哥记得便成，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莫悲笑着回道。说完莫悲也不再耽搁，对着赵徐一和王若清拱手道：“此去山高路远，二位珍重！我们，有缘再会！”
“诸位保重，我们有缘再会！”赵徐一和王若清说着拱拱手，上了马车。
王若清和赵徐一坐在马车里，泉大哥五人骑马跟在旁边保护他俩，虽然赵徐一功夫也不错，保护王若清绰绰有余，但事关两人安危，还是谨慎些好，莫悲便叫泉大哥五人随行，由他们保护两人，更为稳妥些。
莫悲和谢飞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众人离去，王若清撩起帘子，看着渐渐变小的人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王若清才放下帘子，有些怅然的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会好起来的。”赵徐一伸手，将手盖在了王若清的手上。
“若你想两位姐妹了，我随时陪你来。”
王若清微笑，回握住赵徐一的手。
莫悲和谢飞目送着车马远去，两个人都不免有些伤感，谢飞还好些，因为谢飞始终是一个坚强冷静的人，几乎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所以谢飞看着马车远去只是有些感伤，一会儿便也好了，毕竟待以后事了了，随时可以再去找若清。
但莫悲看着远去的车马，却是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伤感。
若以九州划分天下，则天下九州被分为益州、荆州、扬州、交州、徐州、青州、兖州、冀州与雍州，其中南梁占据益州、荆州、交州三州，东齐占扬州，其余五州则为北魏领地。
当初莫悲在蜀、渝与黔地部署，便是拿下了益州，夏江夷陵与长安，便是荆州三重地，其余各地也各有部署，便只剩下交州。
而交州的赵徐一，便是莫悲部署在那里的最大助力，如今南梁三州，便皆被莫悲拿下了，如此一来，只需在这片土地上再留下最后两道部署，莫悲便可去往北魏，去北魏，拿下那里的民心，与城池。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唯一让莫悲感到悲伤难过的是，太顺利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叫她如此，她只需推动着前行便罢。可当初师父说“你乃是救世之人，但约为天使，非能长寿，任毕而终。”
天使不天使啥的莫悲不知道，毕竟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不可信，但如今看来，这“非能长寿”，或许是真的。
毕竟莫悲自出竹林以来，她便越来越发现，自己天赋颇高，无论是几位师父教习的东西，还是其他的什么，她总是学的很快，很快。
莫悲一方面为自己的天纵奇才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为自己这太高的天赋感到悲伤。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如果她有着这样强大的天赋，那么上天，是否又同时从她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呢？
是什么呢？
莫悲这样担忧着。
但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莫悲动动手又动动脚，又把这些问题抛在脑后。
“走吧。”莫悲招呼一声，谢飞转身跟上，两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