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悲站在众人面前。
她站在高台之上，比众人高出大半个身体，却平等地看着每一个人！她的脸上还有泪痕，她的眼睛还红肿着，但她的声音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诸位！请听我一言！”
台下的人有的眼睛红肿，有的泪眼婆娑，更有的老泪纵横！但他们都昂起头，坚定地看着前方，认真严肃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在今天，在今天晌午，在几个时辰前！你们说，你们想报仇，现在，请告诉我，你们还愿意报仇吗？”
“愿意！愿意！我们愿意！”底下的人群情激愤，举起手臂挥舞着，嗓音响彻云霄。
“那么！你告诉我！你们打算怎样报仇？！”莫悲大声质问。
“冲进皇宫！杀了皇帝老儿！”
“埋伏在宫外！趁其不备杀了他！”
“让所有污蔑构陷的奸贼陪葬！”
群情激愤！台下的人纷纷回应莫悲的问题。莫悲的目光在底下的人脸上一一扫过，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我明白大家的想法，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想过没有？皇帝死了，谁来接手这个国家？宫廷内斗，谁来承担后果？魏军南下，谁来抵抗他们的军队？”
“谁来，承担百姓的苦楚？”
莫悲颤抖着声音大声发问，问出她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她心中所想，心中所思。
台下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群，此刻一言不发，他们看着莫悲，似有迷惘，似有所思，他们在思考莫悲的话语。
莫悲看着台下的人，深吸一口气，再次坚定开口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我想为赵、王两家报仇，我要杀了皇帝，杀了构陷他们的人，杀了这个国家的贪官污吏，把这个国家所有的腐朽、所有的不堪，统统都连根拔起！你们是否！愿意追随我？！”
莫悲坚定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他们都感受到了来自那股视线的灼热气息，感受到了视线主人的坚定信念！
众人气血上涌，只觉自己的心在狂跳！自己的血液在叫嚣！
“我知道，这是一条危险的路，一条千难万险，一朝踏错便死生不复的路！但我还是想这样！”
“长治五年，南梁朝中有人私通敌国，把我方的军力部署交给敌人！也有人里应外合，为敌人打开南下的大门！就是他们！导致了南梁惨败！北蜀之地，尸横遍野！到现在，那里都有一个无人村。”
“赵启山赵氏！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却率领部队顽强抵抗！拼死不让一步！奋勇杀敌！一支小部队硬是被他打出了千军万马之势！一扭我方败势！乘胜追击！这才保住了我方势力，不然，今天南梁的主人就是北魏的君王了！”
“长治三年，岳阳大水，王老先生上奏朝廷请求拨款，可赈灾的银两拖了一天又一天！岳阳百姓房屋毁坏十之七八，百姓无粮，饿殍遍野！王老先生拖着病体，变卖了家产亲自带人慰问！而朝廷拨的钱粮到王老先生手上的却不足十之一二！最后好不容易稳定的灾情却是那群贪官污吏的功劳！赈灾的钱粮也入了他们的口袋！”
“长治十五年，江州大水！他们又如法炮制！对着遍野的饿殍视而不见！任由百姓饿到易子而食！贪墨了银钱！赵将军和王大人又是节衣缩食地变卖家产，而最后的功劳又是别人的！”
“大水！干旱！赋税！一桩桩一件件由赵、王两家这样的好人做的实事却都落入别人的口袋！而那些蛀虫们却变本加厉！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而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是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因为他怕赵家王家！他怕他的权力被别人分走，于是他就杀了他们，杀了这个国家最后可以庇护他们的人。”
莫悲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流过，又缓缓开口道：
“如今赵、王两家遭难，这个国家最后能庇护百姓的人也没有了，可我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国家，我的故土遭难！我更无法无视无辜百姓的逝去！南梁内无贤臣，外无强将！我们拿什么抵御虎视眈眈的北魏！”
“他北魏！又是什么好东西！？”
莫悲满腔激愤！对着众人道：“干旱，赋税，北方的情形不比我们轻松！北魏皇帝实施暴政！奢靡无度又不停地扩充军队跟后宫！导致十室九空！只剩下老弱病残！他们同样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我同样无法无视这些，无法无视那些凄惨的百姓！”
“而东齐！他们崇尚金钱，虽最为富有却礼教崩坏！不事生产也不戍边强军！他们的国主更像商人而不像君王！若是任由下去，不出十年，南梁跟东齐，都是北魏的盘中餐！”
“北魏实施暴政，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们，北魏的皇子也是有样学样，暴虐又好色！我不敢想象南梁土地上的女子被糟蹋的场景，也不敢想象他们夺权之后这片大地的惨状！”
“所以我想改变这一切！我要改变现在三国的困境！我要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黎民苍生都富饶安康！我要这天下！是太平人间！”
一字一句，都是坚定！一声一腔，皆为信仰！
“纵使粉身碎骨！我也不悔！虽千万人，吾往矣！”
鸦雀无声。
他们被震撼到了，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目标！有这样远大的理想！远大到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后悔！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似乎是灵魂在颤动，似乎是血液在叫嚣！内心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深情就要喷涌而出！化成一句——
“我愿意！我愿意追随姑娘！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我愿意！我愿意！”
“我愿意！我也愿意！”
······
无数的声音传来，回答这灵魂深处的问题！无数的声音传来，诉说着他们灵魂的选择！
莫悲饱含热泪，感动众人的不畏生死，感动众人善良与感恩的心，感动众人，对她的信任！
但她不能，让大家跟着她白白送死。她一定！要众人考虑清楚！
莫悲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来，缓缓开口道：“我很高兴，大家愿意支持我，也很高兴大家不畏生死，愿意为赵、王两家报仇雪恨！更高兴你们能把个人生死放一边，为天下的苍生、为黎明百姓考虑！我很高兴，也很感动！但我不能！诓骗你们。”
“我无法许诺你们什么，也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这件事，成，则千古流芳！败，则抄家问斩！死无葬身之地！我想为死去的忠臣报仇，也想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人间！但我不该！也不能拿你们的性命做赌注！”
“我不能因为你们是赵、王两家的门客就要求你们！就命令、绑架你们！让你们必须为他们报仇！不这样做，你们就会受到唾弃！受到辱骂！认为你们不知恩图报，是卑鄙小人！”
莫悲摆摆手：“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自由而独立的个体！我想保护的天下苍生绝对也包括你们！我无法忍受任何一个好人在我眼前的逝去，自然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送死！哪怕今天赵将军和王大人他们活过来！我也不能让你们去送死！”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每个人的生命都应当被珍视！我不能拉着你们让你们去送死！”
莫悲看着他们，道：“我知道你们中，有的来自北方，有的来自东方，更多的还是来自南梁！但不管何处，不管来自哪里，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有着独立思想的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不想，因为我今天说的话，因为你们白天所看到的事而影响了你们的判断！所以我想告诉你们！”
莫悲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爱自己！爱家人！想要活下去！做一个平凡的人！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不要羞于启齿！不要觉得羞愧！只要你们是一个好人，有着一颗善良的心！那么，就是对我，对将军和王大人以及整个赵、王两家最好的报答了！”
“不要认为离开是丢脸的事，那也是对自己和自己家人的负责！”
莫悲转身：“所以你们走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也会为冤死的两家报仇！你们本与这些不相干！我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宿，请各自去休息吧！愿意留下来的，我很感激，但愿意走的，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们，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是我的！莫悲和谢飞同时在心里说道。
“愿意走的，今天晚上就可以走，若是愿意，也可以明天同我说一声再走，来去与否，本就是个人的自由，请诸位千万不要有负担！无论你们是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们！”
最后莫悲一转身，又面向众人，拱手弯腰道：
“更深露重，请诸位早些休息！保重身体！”说罢也不再看向众人，转身径自离去，谢飞抬脚，跟在莫悲身后。
更深露重，请众位赶路的人保重身体；夜寒风凉，请诸位离去的人早些休息。我们，有缘再会······
夜，南梁长安城外，孤岩庄。
莫悲跟谢飞同住一间，两个人都睡不着，莫悲背对着躺在谢飞身旁，忍了大半天还是忍不住翻过身面向谢飞，问：“谢飞，你觉得有多少人会留下来？”
“不知道！”谢飞平躺在床上，扭头看向莫悲道。
“那你大概估量一下觉得会有多少？”
“不知道！”谢飞看着莫悲，回答得很诚恳。
“唉！”莫悲泄气。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跟着我。”莫悲看着天花板，闷闷地说到。
“我会一直跟着你！”谢飞看着莫悲，眼神坚定的说到。
“是吗？谢谢，真好！”莫悲看着谢飞，眼睛亮亮的，暖心又高兴地说到。
有你在，真好。
这厢的莫悲和谢飞睡不着，那厢的人们也睡不着。
同住一屋的周、孙、杨、白四人，也在说着这件事。
“老周，你要走吗？”老孙头问着躺在身侧的老周。
“你走不走我管不着！我肯定是不走的！”周先生坚定答道。
“嘿嘿！我也没说我要走啊！只是你这么个趋福避害的人，竟然不怕死吗？一旦败露，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就诛吧！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他！倒是你！平日机灵的跟猴似的，怎么还不快走？”
“嘿！我也不走！我就留这！小悲跟小飞亏待不了我！要对付三个国家，没点子帮手可不行！”
“唉！老杨，老白，你们不走？”孙先生又问杨、白二位先生。
“我走哪去？我在羡问府上二十多年！跟他亲如兄弟，如今兄弟死了，我还能撇下他就走？”杨先生答道。
“再说了，我就是北边过来的，那里的情况，我再熟悉不过！我留下来，还能帮悲儿探探北魏！她也轻松些。”
“我也是！老夫活得久了，也不怕死，还有个看病的手艺，我留下来帮衬着悲儿和飞儿，将军和老先生在天之灵也会放心些！我又怎可抛下她们，独自离去？这天下，又有何处是净土？！”白先生答道。
“那说好了，我们四个老家伙，不管别人如何！我们是得留下来的，不然，也没脸去见赵、王两家的英灵了。”孙先生说到。
“说好了！我们留下来！”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而此刻除了他们，其他的人也同样睡不着，他们也在思考着莫悲说的话和莫悲想要做的事。
真的要这样做吗？一旦失败，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我的九族又还有多少呢？左不过我一人，我一家，在两府这么多年，王老先生和王大人是何等清官！赵将军是何等的良善之人！在人家里白吃白住这么多年，左不过一颗脑袋，一条性命！小悲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有想法，有决断，又心怀苍生！跟着她，也绝对错不了！既是为了天下的苍生！又有何惧！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苍生跟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入夜的孤岩庄里，无数的人这样想着，暗下决心誓死追随莫悲！一定要叫这天地换日！日月更新！创出他个太平盛世来！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无数的人在这一夜决定了他的未来，决定了他接下来要走的路，要做的事。这一天谁也没有离开，他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新一天的曙光。而未来的种种迹象表明，这绝对是他们这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庆幸、欣慰他们在这一天所做下的决定，也庆幸跟对了人。他们注定，会是新时代的开篇人，也会是新时代的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