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长治二十年,仲秋,八月十九,小雨,莫悲启程,去找铁师傅打造神兵利器。
这一天将军府的人都早早起来了给莫悲送行,不光有赵将军夫妇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将军府的众位门客先生们,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跟莫悲关系不错,他们都很喜欢这个聪明机敏的女孩儿。他们齐聚在大门口,不约而同地来送莫悲。
似乎分别的时候总在下雨呢。
莫悲用力压了压头上的草帽,防止它被吹走,身上的蓑衣有些湿了,但不打紧,蓑衣嘛!本来就是下雨的时候穿的,不怕湿!
莫悲骑在将军府的快马上,紧了紧缰绳,一夹马腹——马儿就走快了些。
南方多雨,不论春夏秋冬,总有下不完的雨,不用像北方那样担心干旱长不出庄稼,反倒是要担心涝水,真是各有各的烦恼啊!莫悲感慨。
长安的雨不及蜀地的寒凉。蜀地地势中间矮,四周高,像一个盆。那里多雨又多夜雨,雾气较多,常常湿冷的不像话,但莫悲很喜欢那里,喜欢蜀地的雨,喜欢蜀地的夜雨与天气,还喜欢蜀地的人。
离开蜀地四年,莫悲很想师父师娘,也很想二师父和乔枫,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她呢······
长安的雨虽不及蜀地那般阴冷,但仲秋的小雨也不容小觑,莫悲夹紧马腹,一声“驾!”,马儿就跑出去老远。
事后莫悲想起来那一天,突然发现,或许很多时候,分别,总在不经意的一瞬间,而在那一天的那一瞬间,莫悲同将军府的亲人们,分别了。
据赵将军的可靠信息,已知铁师傅住在更东面的地方,沿着官道往东走,就在接近梁齐交界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小城,叫南城,有一个小村,叫杏花村。
莫悲觉得杏花村这个名字很漂亮,很好听,一听就知道那里长满了杏花。只是这么好听又好意的名字估计很大众,说不定东齐和北魏各有一个呢!莫悲腹诽。
而铁师傅嘛~,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那种锻造大师的姓名。莫悲觉得铁师傅一定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五十多吧,头发半黑半白的,还挺黑,最好留着三羊胡,那样就跟这个名字更搭啦!莫悲如是想。
出了长安,顺着官道走,走不到五百公里就能到南城的杏花村。而一匹马无法连续跑好几个时辰,是以莫悲骑着将军府的快马,每日约能走一百公里,这一路走走停停,六七天应该就能到杏花村。
骑在马背上的莫悲如是想到。
骑行两天,走了小半的路程,莫悲途经一个叫萍县的地方,天有小雨,莫悲并未进城,只是在官道旁的小摊上买了几个烧饼和包子,又买了点儿牛肉干,预备着路上打牙祭。
时辰还早,莫悲不想进城耽搁时间,就着热粥吃了几个烧饼后,结了账的莫悲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马儿继续向前。
行走了好些时侯,天色渐晚。莫悲瞅着已经到了傍晚,而雨却越下越大,应当找个地方歇脚。
继续往前走了一里地,莫悲看到前方隐约有一个破庙。
一个破庙,隐在烟雨中。因连日的小雨,南梁大部分的地域都是这样湿润氤氲的。
莫悲见前方烟雨朦胧,一个破庙却若隐若现,天色渐暗,又有乌云与雨雾的遮挡,天色更加晦暗了,而在这样的天色里,远处的连山与近处的小路都变得烟雨朦胧,若隐若现。
空气中仿佛传来桂花的芬芳,还是那样浓烈的香气,却因为多日的小雨而变得湿润,连原本浓烈的芳香都变得细雨朦胧,若即若离起来。
莫悲看着眼前景,似有所悟。因为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雨雾遮挡,想要拨云见日。
莫悲再也忍耐不住,提起挂在马儿身侧的剑,自己则翻身下马——想要剑舞一曲。
莫悲并未去管自己的马,只任由它在路边。而马儿也十分乖巧,停在路边自低头吃草,未跑动半分。
莫悲提剑下马,胸中之气再难抑制!一剑出鞘!仿佛深谷中蛟龙巨响。再一剑!仿若游龙翻腾。
莫悲翻动着手腕,脚下身法却也不停!一剑!一挽花!一翻身!腾起一片雾花。
好一个苍龙出海!猛虎下山!腾蛇翻跃!剑斩万华!
好一个流光剑法!
流光剑法乃是莫悲师父所创,也是师父的绝学。这剑法不仅变幻多端,飞舞腾翔,剑斩霜华!更是美妙绝伦,不可言说。
师父说这套剑法他悟了二十年,人到中年才小有所成,不仅杀伤力极强,更是飞舞翩翩,潇洒雅致!令人沉醉,观之忘俗。
而今莫悲再使这套剑法,不同于往常只是一招一式,刻板临摹。今朝仿若神助,大不相同。
莫悲收剑、定足,缓缓吐气。今朝仿佛,大不相同。莫悲心中有感,似有所悟。
心中的迷雾,是拨开一些了。
正当莫悲回神,准备去牵马进破庙避雨时,忽听得身后一声:
“好剑!当真好剑!”
什么人?!
莫悲心中一惊!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毫无察觉!流光剑乃师父绝学,决不可轻易示人!今朝是谁?!我竟毫无察觉!
莫悲压下心中惊疑却面上不显,淡定回身。
回身却只见那破庙檐下不知何时躺了个流浪大汉,穿着破旧肮脏,已是仲秋阴雨的天气,却只穿了一件破布长衫,敞着胸怀,露出精瘦的胸膛。头发很长,却半梳半散,肮脏油腻的头顶胡乱插着根小细木棍。手上还拿了敞着盖儿的一壶酒,只是莫悲觉得里面可能没多少酒,毕竟这人看着一点儿都不醉,空气中也没有酒的味道。
病病怏怏的,莫悲觉着。
只是这人看着瘦弱有恙,却能让莫悲毫无察觉,莫悲觉得也应当警惕。思索片刻后便不再耽搁,向前一步弯腰拱手,道:“不知前辈在此,惊扰了前辈,请恕罪。”
“哈哈!不算惊扰,只是小老儿我在这庙中避雨,却听得你练剑的声音,出来一看吧,就大饱了眼福!”
老头一句说完,接着道:“这剑法我早年间曾见过一次,只是那人当时已近而立,如今你比他年轻许多,剑法却比他高妙多了。”
“这剑法十分你已得了七分,已俱其神,却得的是剑的神韵,而非你自己的,但用剑的在人,你应当找得你自己的神韵。”
莫悲听得他的话,知道他并非敌人,很可能是师父旧友。而今又听得他这点拨的话语,莫悲心中又有感触,再次回到刚才的位置,拔剑,出鞘。
莫悲闭上眼睛,去听这周遭的风声、雨声、树叶落下的声音、小草折腰的声音······
忽然!莫悲动了。
动起来的莫悲同样没有睁眼,只是像从前无数次的那样,使剑使得自然、流畅。
莫悲仿佛心中长了双眼睛,能看见自己的剑法,而自己今天也不再像往常那样一撇一捺,而是能根据自己的心意,再把剑法排列组合!像自己的心一样,能够随心而动。
剑术毕,莫悲吐出一口气,停在原地,缓缓睁眼。
今天这剑,是成了。
“呵呵!你的剑是练成了,你师父,后继有人了。”
瘦老头睡在地上,看着莫悲不一样的剑法,微笑着喃喃出声,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
莫悲站在原处,见老头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再没声响的样子,挣扎了片刻,还是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鼻息已停,这个人,死了。
莫悲听到了老头死前说的那句话,已经可以肯定他认识她的师父,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不是敌人。而且刚才他还点拨了莫悲,也算得上是她的一句之师,现在他死了,怎么着,莫悲也该替他收个尸。
想清楚了的莫悲去牵了她的马来,那匹马儿还站在十几步外的道路旁,还在那吃着润湿了的秋草。
莫悲将马拴在了破庙边角的檐下——让它能吃到那里的草。那会儿莫悲因为练剑而解下了穿着的蓑衣跟斗笠,如今外裳已经湿了,现在莫悲又把蓑衣斗笠拿下来穿戴上——她准备去给死去的老头挖个坟。
用剑鞘当作锄头和铁锹,莫悲辛苦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坟完成,天已经黑完了,莫悲只能摸黑把老头移过去,把自己身上的蓑衣脱下来穿在老头身上,等把老头的尸体摆好,莫悲又把自己头上的斗笠解下来,盖在老头的脸上。
这个老头,天冷了都穿的这么单薄,也没个整衣,莫悲把自己的蓑衣送给他穿,就当送他件新衣服;把自己的斗笠给他戴,就当送他顶新帽子。土里那么冷,希望蓑衣能替他挡挡寒冷;黄土太重,希望斗笠能帮他挡挡泥土。
忙完了这些,莫悲又把坟填好,给他堆出个小土包,想给他写个墓碑,却不知道他叫什么。思索了一下,莫悲在坟前的木板上写下:一个好人之墓。
把木板插好,包裹里的烧饼包子当作祭品,莫悲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等做完这些,莫悲才进破庙里去收拾,拣能烧的木材生了一堆火,烤烤湿了的衣服,拿出还剩的几个烧饼当作晚饭,怕马儿在外头冷死了,莫悲又去把吃饱了的马牵进来,让它在庙里睡。
临睡前莫悲躺在火堆旁的草堆上,想着明天得再去买副蓑衣和斗笠,不然没法遮雨,赶不了路了······
第二天早晨莫悲拜了拜老头的坟后就继续赶路了,按照计划又买了副蓑衣斗笠,依旧紧赶慢赶地去往杏花村。只是莫悲在好些时候才回过味儿来,那天,一个素不相识的快死了的老头,指点了她的剑术。而就是在那一天,她的剑术,天下无敌了。
或许师父说的是对的,她当真是天纵奇才。